“王爺!”霍塵正欲順著話尾哀悼幾句,祈安猛地衝了上來,端走了顧長思手裡的茶杯又截走了話頭。
他胸膛猛烈起伏著,幾乎不敢直視顧長思略帶疑惑的目光,隻是抬了抬茶杯道:“茶涼得快,多飲傷身,還是彆喝了,小的給你泡一壺新的。”
霍塵眼睫一眨,不動聲色地當起了祈安眼裡的好人:“的確,方才我看還冒著熱氣呢,眨眼間連手指的溫度都抵不過了,這才初秋,北境的天涼得太快了。”
他眸色一轉:“王爺荷包壞了?”
這倆人一唱一和地轉移話題,顧長思古怪地在他倆之間逡巡了一下,但這是在府中閒聊,大多話題起得都沒什麼邏輯,他也沒深究,目光隨霍塵下瞥,腰間的香囊已經被霍塵削成了禿毛雞。
霍塵刀法雖然不見得比顧長思精妙,但畢竟武功底子在那裡擺著,凜冽的刀鋒並不軟弱,有些同他性格相仿的外柔內剛。
顧長思把削成禿毛雞的香囊解下來往霍塵懷裡一拋,眼風一掃:“去給他拿槍。”
霍塵一把揪住了荷包,在手裡掂了掂:“王爺,人家女孩兒給公子扔荷包可都是定終身的意思啊,你這舉動我可要多想了。”
顧長思剜他一眼:“你有那賊心?一隻破了的荷包,還是被你割破的,還好意思讓本王處理,大言不慚。”
“若我真有那賊心呢。”霍塵眼瞧著顧長思眸色微冷,忙不迭道,“好好好,我劃壞了給王爺的荷包,當然由我負責給王爺換個新的。那王爺削斷我的半縷發絲,要不要以結發來抵債啊?”
回應他的是顧長思迎麵扔來的石頭。
說話間,祈安整理好了思緒,從兵器庫裡扛了一把長槍出來,霍塵一瞥,瞬間就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那柄槍肯定很沉,祈安腳步略有沉重,扛著長槍都有些邁不開步,它通體銀色,泛著幽然冷光,槍身還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寒梅花枝,幾朵傲雪淩霜的花瓣托起殺人奪命的槍刃,有種近乎殘酷的淩厲美感。
顧長思看到他眼睛裡驟然點亮的光芒,知道自己選對了:“試試看,好槍要配有能力駕馭它的主人,它在我定北王府庫房裡封塵這許多年,該有人給它開開刃了。”
祈安把它戳在地上,險些被它的重量帶倒,待他退開幾步,霍塵上前直接摸了摸那秀麗的槍身,指腹撫到它飄垂的紅纓上,溫柔地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頰。
下一刻,他抬腿一踢,方才還仿佛重達千鈞的長槍被一腳踹起,被他當空單手穩穩接住,陽光在槍刃上劃過一絲銳利的光線,鋒芒畢露,攏於霍塵眼尾的一點,他身形一動,那柄槍融於他遊弋的身形之中,如影隨形,如飛龍盤旋又如白鶴亮翅。
拿槍在手的霍塵不再是收了鞘的窄瘦長刀,而變成了一把鋒利的長矛,一柄重槍在他手裡如魚得水,他的所有招式、身形、一舉一動都完美到無可挑剔,進可攻退可守,明眼人一看就曉得那是個用槍高手。
最後一式收尾,霍塵氣喘籲籲地停下了步子,槍身反手一彆停在身後,他爽朗一笑,明亮又肆意:“好槍!多謝王爺。”
祈安有些擔憂地看向出神的顧長思。
顧長思喉頭微動:“……取個名字吧,它是你的了。”
霍塵略略思索,目光盯住上麵寒梅花枝:“如故。”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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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上午過得飛快,顧長思送出了合心合意的禮物,霍塵收到了稱心如意的兵器,大家都很開心,就在這樣其樂融融的氛圍下,祈安的不大高興就顯得格外矚目。
他自小在顧長思身邊,細枝末節的情緒波動自然瞞不過顧長思的眼睛,霍塵說要給寶貝找個好地方擱置,提前溜了,顧長思就趁機把祈安叫到跟前兒問了兩句。
“霍塵的事,你發信回長安了沒有?”顧長思先將話題扯了開了些,果然,祈安的精神氣也沒那麼不足了。
“已經發回去了,算算日子,這兩天就會到嶽大人手裡。”
“那便好。”顧長思滿意地點點頭,“我不相信一個人因為一件事就會全無保留地相信另一個人,霍塵的底細我這邊是查不出什麼彆的了,可師父不同,他那邊人多門道多,查得也會更細些。”
祈安應道:“是。”
“瞧你那麼不痛快,因為我剛剛提到了昌林將軍麼?”顧長思含笑瞥了他一眼,心情不錯地試了試破金刀的刀刃,“昌林將軍……其實沒什麼的,我們兩個之間沒什麼交集,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會因為他傷懷,隻是有點感歎,這樣一個人走得過於早罷了,英年早逝,可惜了。”
話題被扯回來,祈安瞬間嘴裡跟嚼了一隻黃連一樣,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後來顧長思又安慰了他幾句,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祈安腳步發飄地回去之後,這一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等到夜幕降臨,那飄蕩的遊魂才被冷不丁躥出來的霍塵嚇得歸了舍。
他撫著砰砰亂跳的心臟,語無倫次地念了好幾句佛:“我的媽呀,霍哥,你怎麼走路都沒聲音的,這大晚上的,我以為迎麵撞鬼了呢,嚇死我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可沒有啊,我走路一向很有聲音的。”霍塵走了幾步,足底踩在地上沙沙作響,“我看是你心中有鬼,才怕迎麵撞鬼吧。”
祈安不語,繞過他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