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神明(一) 蛇神(1 / 2)

【傳說常山裡住著蛇神,庇佑一方。】

“哈哈,方岩,你還信這些?”

“切,我可是無神論者,這不是閒著無聊,說著玩兒,哎,破天氣,怎麼又開始下雨了……”

“哪來的蛇神,我也是本地人,怎麼都沒聽說過!”

去往常山的專列按照既定的路線,向南行駛著,列車上人不多,稀稀落落坐著少許的遊客,車廂裡,幾個大學生模樣的青年聚在一起聊天,一路歡聲笑語,其中一個頂著一頭耀眼的金毛,燙著時尚的卷發。

蛇神?

蕭阮坐在最後一排的窗戶邊,靜靜注視著車窗外沿途,越來越濃綠的景色,聽到蛇神兩字,秀氣的眉峰微微揚起,心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清明時節,雨水豐沛,天上下著毛毛細雨,就連車廂內的空氣也帶著點濕潤黏稠。

他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腕子上用紅繩子圈著一塊一頭尖細的白玉,拿捏著手機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尖端泛著微微的粉,用指尖半撐著下巴,另一隻手百無聊賴端著手機,在屏幕上劃動。

閒來無事,乾脆上網查看起了常山市的介紹。

常山,地處祖國南邊,風景優美,山清水秀,是常山市小有名氣的旅遊景點。

大學畢業後,蕭阮還是無法走出失去摯親的陰霾,帶著大筆保險賠償金,離開長大的京市,回到他母親的故鄉。

細碎柔順的額發垂下來,半遮著清麗的眉眼,露出尖細的下頜,身型秀長單薄,膚色透白,獨自靠窗邊坐著。

青年穿著白衣,黑褲,外罩著一件寬鬆灰色毛線衫,在暖黃的燈光下,整個人帶著淡漠的疏離感,和車內的紛繁俗世格格不入,映著外麵蒙蒙煙雨,充滿東方畫意,猶如一幅暈染的水墨。

在車上,偶爾有人被青年獨特的氣質吸引,偷偷瞥過來。

列車乘務員款款走過來,利落把茶水放在蕭阮的桌前。

蕭阮仰起頭,露出一雙睫毛纖長,墨黑清亮的冰眸,客氣道了聲謝,順手把手機放在桌邊,雙手捧起熱茶,微涼的指節被溫熱杯壁暖熱,慢慢啜飲。

常山上特產的雲霧茶葉,茶水飄蕩出清香,飲一口,苦澀中藏著甘甜,帶給身體暖意,驅散春天的寒意,讓青年整個人都鬆軟起來。

雨還在下。

車窗外已經可以看到綿延不斷的常山,匍匐在大地上,形似一條黑色巨蟒。

毛毛細雨變成瓢潑大雨,車外麵變得漆黑,隆隆的悶雷聲在雲層裡回響,閃電照亮了天空,紫色的電光從天而降,在常山頂上落下。

“哦嗬,好大的雷,這是有道友在山上渡劫?該不會就是那個蛇神吧,哈哈哈……”隔列的黃發旅客又神叨起來。

蕭阮輕眨眼,很巧合的,手機軟件裡大數據自動推送。

一則筆記跳出來,他好奇掃一眼。

總有人喜歡研究這些古怪民俗,記錄出來,還真讓他了解到,博主是古時候巫祝的後人,家族將祖先的古籍保留下來,書上記載,常山確實出過蛇神。

那是在一千年前,他的先祖是名祭司。

常山裡蛇神顯靈,當地人給蛇神建造廟宇,祭壇,供奉香火拜祭,虔誠奉它為山神。

看完後,蕭阮神色淡淡,他從來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

一條蛇,大約是在山裡活得久了些,長得大一點,機緣巧合,才被迷信的古人當成神跡。

一千年過去,神廟早已經無蹤無影,這所謂的山神就是再能活,也該早就化成一堆枯骨,到了近代自然再也沒人見過。

到達目的地,剛好雨停,蕭阮提著簡單的行李,出了車站,搭上上山的公交車。

汽車行駛在山路,車速不快不慢,濺起路麵上的積水。

“刺啦——”

蕭阮身體向前一傾,是司機急刹車的緣故,一條成年人大腿粗細,四五米長的花色大蟒從山路一邊的樹叢裡竄出來,叼住一隻巴掌大的土蛙。

一溜煙,轉頭消失在綠林裡。

司機沒好氣地啐一口:“又是這臭長蟲!”見怪不怪。

常山還有一處特色,那就是蛇多,山裡氣候濕潤,十分適合蛇類生長,時常見到體型巨長,膘肥體壯的大蛇,幸好當地沒什麼劇毒的蛇類。

大約小半個鐘頭,汽車停在最後一站,抵達常仙鎮。

常仙鎮,一座建設在常山山腰的小鎮,鎮上有片鏡湖,依山傍水,帶著典型的江南古韻。

青石板地麵被雨水衝刷得烏亮,街道兩側是舊式的房屋,石牆黑瓦,積蓄的雨水從瓦沿上滴落,在地上砸出水坑,鮮綠的青苔從石縫裡鑽出來,陳舊的木質門框充滿煙火氣。

阮家在另一條街道的拐角處,屋前的道路上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蕭阮站在路口就可以看到槐樹的樹冠,很顯眼的標誌,所以哪怕很多年沒來過,他也不會找錯地方。

拾階而上,路儘頭,是座兩層高,帶著小院的老房子,屋後可以直接看到湖泊。

阮奶奶離開後,老屋就空置下來,曾有人要買,阮母沒舍得賣,計劃著偶爾回來住一住,隻是蕭父母工作繁忙,就耽擱下來。

蕭阮推開院門,走進去,荒廢的院子長滿了雜草和喬木。

屋子裡沒開燈,灰沉沉,空蕩蕩,空氣裡漂浮著灰塵的氣味,許久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他踏上木質黑色地板,老舊的木頭發出輕微吱呀聲。

一扇扇,打開一直緊閉著的窗戶,讓陽光灑進來,山林間清新的空氣爭先恐後湧入。

他花了一周時間收拾房屋,清理掉雜草,並購買了新的家具,加了軟裝,又鋪上地毯,整個老屋煥然一新,多了幾分溫馨的味道。

春光明媚的時候,他還可以坐在院子裡,懶散地曬太陽。

工作半天,休息半天,蕭阮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

有人敲門。

蕭阮起身走去打開院門,見到門口站著的是一位精神矍鑠的小老太太。

那老太太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遍,忽而癟嘴笑起來:“還以為是哪個新搬來的,你是阮家的娃子?”

蕭阮愣了一下,點點頭,禮貌微笑道:“奶奶,您是?”

“一晃眼就長這樣大了,跟你媽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韓婆子我一眼就認得。”老太太得意道。

蕭阮的母親長相典型江南美人,溫婉秀麗,蕭阮繼承了她的清秀眉眼,眉目細長,眼波含水。

“我是隔壁的韓婆婆,你不記得啦,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的……”

蕭阮不記得7歲以前的事情,不過他知道自己小時候,確實在常山跟著姥姥生活過一段時間。

“韓奶奶,您不要進來坐一坐?”他讓開門,不好讓對方一個老人一直站著聊天。

韓老太走進來慢慢坐下,掃了屋內一圈,神色頗為欣慰,“你這是打算長住?”

“是的。”蕭阮給對方泡了杯茶。

老太感歎道:“現在的年輕人呐,都喜歡大城市,不願在這小地方呆著……”

蕭阮陪著老太聊了幾句,迎著落日,把人送回去,隨意吃過晚飯,洗去一身黏膩,躺回床上,酣然入夢。

回到常山後他很少在半夜醒來,睡得很沉。

一片看不清的濃霧裡,有小孩子在和誰講話。

“阮阮最喜歡一一。”

“嘶嘶。”

霧氣漸漸散去,蕭阮看見小時候的他自己。

小小的孩子,眼睛格外大,看上去有些瘦弱,抱著一團模糊的事物,在夢裡,蕭阮看不清那是什麼,隻知道是個活物。

龐大的,還會來回扭動。

“最好的朋友,永遠不分開……”幼童抱著那個奇怪東西的腦袋,往自己雪白的臉頰上磨蹭著。

那東西發出愉悅的嘶鳴聲。

“是蛇的,蛇的……”

蛇的。

祭品。

清涼的山風吹起米色紗布窗簾,飄進一陣若有似無的花香,將睡得正香的人喚醒,蕭阮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

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他的精神十分飽滿。

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碧空如洗,草葉上凝聚著露珠,嬌翠欲滴。

他套了件薄外套,決定出門去吃早餐。

在鎮上乾了幾十年的老店鋪,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婦。

一碗鮮肉小餛飩端上來,薄如紗衣外皮晶瑩剔透飄蕩在清亮雞湯裡,點綴青翠的蔥花,清清白白,蕭阮迫不及待嘗了口,沉浸在美味裡。

一條蛇順著桌腿,爬上來。

沒有感情的蛇瞳和蕭阮四目相對,他微微擰了下眉頭。

在收銀台忙著的老板娘,快速走過來,趁蕭阮沒反應過來,把還活著扭來扭去的青蛇拎起來,往店鋪外的草叢裡一扔。

轉回來衝男老板抱怨道:“你是不是又沒撒驅蟲藥,到時候嚇壞客人,有你的!”

老板嘿嘿一笑:“這不是忙忘了!”衝蕭阮轉頭問:“小夥子沒嚇你吧?”

蕭阮搖搖頭。

對方還是爽快地補償了他一個茶葉蛋。

吃過早飯,蕭阮決定去鏡湖邊走走。

湖邊的路麵還有些濕潤,沿途鋪著碎石,並不難走,春風拂麵,清涼中帶著幾分暖意。

從早晨起床開始,他的心情一直很好,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夢,卻莫名地篤定自己應該是夢到了一些令他愉悅的事情。

行走在綠蔭小道上,愜意欣賞著四周的風景,這段路不長,稍微多走幾步,很快就看到了儘頭的湖麵。

一轉彎,站在樹後的蕭阮視線停頓下來,他在湖邊看到了有趣的景象。

一條白色的小蛇,正在水裡捕獵。

那條小白蛇才一指來粗,貪心張口咬住一條巴掌大鯽魚的尾巴,被快速遊動的魚,一尾巴拍上天,又“啪嗒”摔進水裡。

沒一會兒,從水裡鑽上來,在水麵露出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瞪著紅眼睛,呆頭呆腦,一副被拍傻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