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拿了兔子下到下麵潭水邊去清理,石亭裡火盆升起,驅散了寒意,外麵用來烤兔子的炭火也架了起來,過不多時,清理好的兔子被架在火上,刷上一層鹽,烤得滋滋冒油後再刷上一層蜂蜜,香味四溢。
顧十道:“還以為今日嘴裡要淡出……”他看了一眼對麵的八角亭,收回了嘴邊的話,“你們倒是準備齊全。”
李昱楓笑道:“素齋雖好,我卻不喜,總歸沒有肉香。”
李昱廷道:“可惜四妹妹五妹妹見天寒不願跟著出來,隻有三妹妹有這口福了。”
不大功夫兔肉就烤得表皮金黃,焦香撲鼻。李昱廷切下兩個兔腿,用盤子裝了吩咐人送給對麵八角亭。李昱楓從懷裡摸出一個酒壺晃了晃,笑道:“美酒佳肴,佳肴需得美酒相配。幸好我這裡有一小壺秋海棠。”
巴掌大的瓷壺,四人輪流一人一口就見了底。
大雪還在落著,落雪並沒有使天色轉晴,天空依舊一片灰暗,隨著時間流逝越發陰沉。仆從在石亭裡點起了火把照明。
遠處傳來鐘聲,寺院裡敲響了午鐘,那鐘聲厚重悠遠,一聲接著一聲,在山林間傳開,鐘聲震得樹枝上簌簌落下不少積雪。
獵犬們原本在石亭的地上挨著火盆趴著,護衛們把兔子的內臟拿了出來喂它們,將它們引到了石亭外。烤兔濃鬱的香味飄散著,隨著鐘聲天邊撲簌簌飛過去一群不知名的山鳥,劃過暮灰色的天空消失在遠處。
昌邑和同安落著大雪,京城同樣陰雲密布,鉛灰色的烏雲暗沉沉的壓滿整個天空,大雪將至,寒風如刀,街上的行人低著頭揣著手步履匆匆,往日熙攘的長街上如今小販全無,顯得格外清冷。
一個小太監不顧規矩的在宮裡狂奔,天寒路滑,他猛地摔了一跤磕在殿前的石階上,他顧不上疼痛和狼狽,在一眾宮女侍從驚訝的眼神中爬起身撲進殿內,直撲到正在閉目小憩的馬公公身旁,倉惶顫抖著開口:“公公!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歿了!”
四日後,京城,丞相府。
整個丞相府一片縞素,籠罩在一片哀淒的哭聲中,丞相夫人哭成了淚人,幾度在靈前暈厥過去,丞相的長子攜一眾親眷在靈前回禮,神情痛苦,巨大的哀痛如巨石一般幾乎將他壓垮。
一輛馬車停在丞相府對麵,車夫低聲對身後說道:“老爺,到了。”
車上的人卻沒有動靜,隻是掀開車簾一角冷眼看著門可羅雀的丞相府大門。當朝一品大臣去世之後,竟然連上門吊唁的人都沒有,冷風吹卷著大門口地上的白色紙錢,越顯落魄。
丞相去世當日,消息上報後當今聖上下發了旨意,追封丞相為上柱國,諡文忠。特命司禮監太監陳公公為總管事,組成了四品堂官的護喪隊伍,將護送丞相的靈柩返回老家安葬。
然而僅僅一日之後,聖上便下發旨意,不僅廢除了對丞相的追封,連生前的封號也一一廢除,更明令不許人上門吊唁。
車上的人道:“走吧。”
最終馬車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的離開。
就在馬車走後不久,長街上來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團團圍住了丞相府,為首者一聲令下:“封門!”
府裡丞相的家眷見狀大驚,撲到大門處阻止:“大人,大人這是做什麼?”
為首者冷然看著屋裡的眾人道:“把人都給我點清楚了,一個都不許跑出去!”
“是!”士兵們轟然應諾,上前將府裡的家眷一個個推著,就近押送到附近的空屋中,每推進去十數人,就拿了銅鎖將大門鎖住。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丞相長子被推進屋裡,驚恐又憤怒,使勁扒著門阻止他們關門。為首的領隊不耐煩,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丞相長子吃痛,臉漲得通紅,蝦米一般彎下腰。領隊冷笑道:“大公子,您還當是以前呢?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吧!”
說罷一揮手,左右趁此機會猛地把門關緊,落下了銅鎖。
“爺!”小妾害怕的上前撲到丞相長子身邊,驚恐得臉都變了顏色,“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是啊。”丞相長子捂著肚子,臉上的血色褪儘後麵色灰白,恐懼而無力地喃喃自語道,“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翊坤宮。
京城丞相府的大事,自然也傳到了翊坤宮掌事大太監孫公公的麵前。
小太監來傳話的時候,孫公公正坐在長桌前,麵前擺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打開著,盒蓋擋住了視線,讓旁人看不見裡麵的物事。
小太監一五一十報知給孫公公丞相府被封困的事,孫公公點點頭道:“知道了。”
小太監退下,孫公公仍不緊不慢的捏著手裡的瓷勺,一勺一勺地從瓷罐裡舀出上好的食鹽,灑進木盒裡。
木盒裡裝的不是彆的,赫然正是指揮使趙僉事的人頭。那人頭眼下被鹽醃透了,早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形容十分可怖。
孫公公灑完鹽,重新將木盒蓋好落鎖,這才喚人進來淨手,施施然走向主殿。
還未靠近,就聽見裡麵傳來唱曲聲,孫公公屏息凝神進了殿門,就見一身華服的鄧貴妃正斜靠在貴妃榻上,雙眼微闔,正在聽戲。堂下一男一女兩個戲子,正在唱《驚夢》:“……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引自《遊園驚夢》 )
孫公公小意上前,在咿咿呀呀的昆曲聲中小聲道:“娘娘,丞相府被圍了。前麵傳來消息,潘大人也被罷了官,被趕出了京城。”
鄧貴妃鳳目微睜,慵懶地道:“那就多警醒些,丞相大人這一走,不知道要空出多少位置來,讓他們都活動活動,莫要白白浪費了這大好的機會。”
孫公公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