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如果她沒有察覺到哪裡有問題,那麼她需要為了完成自己最初的構想,需要再去做些什麼嗎?
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她可能會選擇收一些學徒,教會他們看懂配方,在這個過程中也就相當於教會了他們認識文字,但是沒有什麼問題,因為這都是她認為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
無論怎麼看,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從頭到尾,都是凱莉·伊萬斯自己主動做出的選擇,完完整整隻屬於她的個人意願。
凱莉忽然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唇。
她慢慢轉過頭,看著哼著歌把玩著罐子的諾雅,輕聲問道:“……你們一開始願意幫我,原因是什麼?”
諾雅眨眨眼,很疑惑的回答道:“不是早就說了嗎?因為你說你能寫出點東西出來,而且我家的笨蛋今年種了蜜香木想要做紙印書,正愁這些紙會不會沒人要呢……不過輝城的樣子你也看到啦,不要說成名的作家,就連能認字夠多的家夥都實在是好少,這時候正巧就遇到了你在賣配方,索性也沒耽誤什麼,那就試一試嘛。”
“那——”
凱莉·伊萬斯感覺到自己的喉嚨生出前所未有的滯澀,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變得僵硬無比:“為什麼今年忽然想要做紙了?我記得你們家的書店是以符文為主吧?”
“哦,你說這個。”
諾雅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隨口解釋道:
“因為女王陛下之前想要嘛,她有一陣子忽然要了很多書送入王庭,包括我家那個笨蛋都覺得這可能是個討好女王的機會……但是後續你也看到啦,隻有最初那一陣子,然後王庭那邊就叫停了,都不用說彆人,如果不是你來了的話,哈裡斯折騰出來的那些紙我們還要擔心什麼時候能賣掉呢。”
她說完後看了一眼旁邊的人類,忍不住嚇了一跳。
“你的臉色怎麼忽然變得這麼難看?……你該不會是以為寫成書是要你自己一個人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吧,不是啦我們有印刷板啦不用你親自去寫啦……”
如果真的隻是手工抄書這樣的簡單小問題倒還好了呢。
凱莉有些恍惚地想著。
她隻是……忽然有些恐懼。
——嵌進去了。
她想。
正如一捧平平無奇的野豆子讓莉莉絲以身入局,自此再也無法離開;而就在所有人毫無反應的日常裡,看似清醒的自己也已經因為一點毫不起眼的代價站在了芬尼亞女王的棋盤之上,成為了這裡的一部分。
她已經被嵌進了芬尼亞女王最初的棋盤規格之中,紋絲不動,進退不得。
若這一切都是偶然的巧合,那麼這巧合的輪廓未免太過可怖,缺失的拚圖偏偏可以嵌上伊萬斯姐妹的名字,差一點的縫隙都合不上;
可若這一切都是芬尼亞唯一的君主攤開棋盤,在無人知曉之處提前做好一切布局的話——
女人捏住了自己惶恐戰栗的手腕,拚了命壓製住自己顫抖的呼吸。
有那麼一瞬間,凱莉·伊萬斯仿佛看不到屬於她們的出路,在名為命運的未知長路的儘頭,隻有一片永恒不散的迷霧,而當她終於自以為找到了新的方向時,卻隻看到了一雙手。
……一雙位於王庭深處,悠然自得擺弄棋盤的手。
——在某個瞬間,王看到了她。
——然後王伸出了手,將她放在了自己的棋盤之上。
現在,她這枚棋子終於被放在了“正確”的位置,於是,這場因為缺少了棋子被迫遺憾停止的棋局,也就終於可以按著王的心意,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