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姀默默想著,走到床頭,從枕頭下摸出一件物什。
“小年,咱倆認識少說都有……”竇姀掰著手指頭數,“八年了吧?現在,我有一事想求你……”
她把攢絲珠花的銀簪遞出去,“你去長平街的碼頭,四處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叫徐老三的人。要是能找到,你就跟他說,我在福順客棧裡。這銀簪你拿去當鋪賣掉,一半是謝你跑腿的,一半你拿給徐老三。”
竇姀又說:“此事算是求你了,我再找不到能幫忙的人了!”
也不敢讓小年多帶話,怕他知道就是徐老三送馬姨娘和張伍離開的。小年即便同她再好,卻也是弟弟的人。
若是姨娘還願意回來找她,必先會找上這個劃船的徐老三。隻要徐老三知道她在哪,那姨娘也會知曉她在哪的!
“這徐老三是?”
竇姀心虛地扯謊說:“是我小舅,日後我要是被趕出竇府,隻能在外祖家過活了,提前知會他們一聲也好。”
小年噢了一聲,沒多想就應下:“姀姑娘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反正長平街離這兒也不遠,小的去去就回。”
竇姀沒想到竟如此容易說動了小年,這口信一出去,她心也跟著踏實不少。
好不容易逃出江陵,回來這麼危險,姨娘真的會想接自己嗎?
***
小年離開後,竇姀躺床上空想許久。可這客棧門不能出,她又顯得無事可乾。索性便趴在窗邊,眺望街上的車水馬龍。
傍晚時分,天忽然變了,烏雲密布。眼看著下起雨來,狂風大作,卷著雨打進窗裡,她匆匆合上窗,又躺回床上。
這一躺便是睡了一覺。
等到竇姀兩眼睜開時,屋裡已經黑黢黢的,不知是什麼時辰,小年竟然還未歸來。
她摸黑下床,摸到圓桌邊,點燃一盞燭台,屋裡瞬間亮了些。
窗外的雨嘩嘩沙沙,絲毫沒有停的意思。竇姀有些擔憂起小年,他出門連把傘都沒帶,天又這麼黑,現在還沒歸來,會不會遇上什麼事?
福順客棧在所有的酒家中並不小,因著江陵地處江流交彙地帶,漕運繁榮,便成了南來北往商販的必經之處。單是福順客棧,每日打尖借宿的便有百來人。
竇姀走到窗邊,本想看看小年回來沒有。誰知眼一瞥,竟看見巷子裡倒著個人。
她大嚇一跳,又把燭台的光往窗角挪了挪,定睛看去,好在不是小年,但似乎是她清早看見的那位,被一夥壯丁堵在巷子圍毆的可憐人。
他竟然還在那兒。
巷子狹小,天上又下瓢潑大雨,他自然很難被人發現。雨淋淋下,和身上的血跡已經融在一塊,他衣衫襤褸,瞧著慘不忍睹,就這麼孤零零抱膝縮成一團,倚靠牆壁,也不知道這種時候人死了沒死?
竇姀盯住那巷子猶豫良久,最後還是下決心,拿起傘和兩塊饢餅下樓。
***
天很黑,她的燈籠並不亮。
夜雨滂沱,竇姀打著傘,因為有些害怕,步子也發顫。那人像死屍般靠著牆角,任雨澆淋。
她走上前,打起警惕,很小聲地先問:“你……還活著嗎?”
沒人回應。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再走近兩步,將手裡的饢餅塞到他懷裡。又把肩上的蓑笠取下,蓋住他頭身。雖不知這人是死是活,但自己隻能做到這步了。
竇姀正要走,忽然黑夜中伸來一隻手,緊緊拽住了裙擺。她驚嚇著險些跳起,這時聽到地上嘶啞而蒼白的聲音:“不要怕我……”
她好一會兒才鎮定些,轉身便看見那“死人”正匍匐抓住她的腳,另一邊手把兩塊饢餅顫抖地抱在懷裡。他腿疼得厲害,根本起不來,隻能這樣費力抱住她的腳,努力仰起頭看她,求著說:“救救我……!求你……求你……”
竇姀終於沒那麼害怕了,至少他此刻看起來不會攻擊她。
這人竟然還活著。
她還是有點欣喜的,緊張道:“你、你先鬆開手再說。”
那人聽話地鬆開手,又因為站不起來,隻能吃力地爬回牆角。竇姀也蹲下,用傘撐開淋漓他頭上的雨,飛速打量了上下——這個人看起來很年輕,但比常人要乾瘦,兩隻手更是形容枯槁,臉如蠟炬,渾身都是爛掉的衣衫和血,眼睛凹陷且深邃。
“你想我怎麼救?”
竇姀猶豫了下,又補充:“但不一定能幫得了。”
那人卻未先回答,隻是平淡盯著她看:“你是姑娘家?”
他又背靠回牆,無力笑出聲:“你知道我是何人麼?就敢來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