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郎君,可否?”(1 / 2)

謝九郎進城翌日,各家拜訪的帖子如雪花般飛到他下榻的居琴園,但無一沒收到了婉拒的回禮。

據聞這位尊貴的謝家郎君舟車勞頓,需要休整一段時日。

羅家人見不到謝九郎,但羅紈之還不能完全把心放下。

她想在送妾一事被拉到明麵前,先跟謝九郎見上幾麵,好歹摸清他的脾性,才好行事。

不過她沒有錢也沒有名聲請動那些能上天入地的遊俠,隻能用小錢打動缺衣少糧的乞兒。

乞兒比獨來獨往的遊俠好在他們消息互通。

沒過兩日,羅紈之得知那位據稱受不了長途跋涉之苦的郎君並未在居琴園裡歇著。

他不在居琴園,那會去哪?

羅紈之靠在窗邊,撐腮眺目。

視野的儘頭,羅家的白牆黑瓦之外,除了湛藍的碧空還有隱隱綽綽的青山綠影。

戈陽遲山素有豫州第一山的美名,上有一座停雲觀,常有名人雅士清談論道,也是品茶賞景的絕佳去處。

羅紈之並不確定謝九郎是不是躲山上偷閒,但左右無事,她索性找了個為老夫人祈福的名頭,請父親允她去停雲觀。

羅家主為彌補多年來的薄情,近來喜歡在她麵前表現寬宏與慈愛,隨意叮囑了幾聲注意安全就應了。

向來行事不落把柄的羅紈之還特意沐浴齋素後才乘坐羅府最簡陋的老牛車,去往遲山。

老黃牛懶散慢行,和鈴輕蕩,聲音被熙攘的市井聲掩去。

在沿街吆喝叫賣聲當中還夾雜著幾聲“謝家郎”“謝氏”,這些長戟高門的傳聞就像是誌怪小說裡那些光怪陸離的奇聞總讓人津津樂道。

連映柳都聽到不少,時不時倒豆子般向羅紈之傾訴。

譬如謝三郎有潔疾、謝三郎的侍婢都通琴棋書畫、謝三郎飲酒隻飲千金釀、謝三郎喜歡養貓……

還有就是那美人勸酒的事,讓謝氏三郎和冷酷無情掛上鉤。

牛車裡,映柳眨著眼,真心實意地勸道:“娘子,謝三郎雖好,但不如九郎溫柔,不妨換之。”

羅紈之忍俊不禁。

“他與謝九郎身份不同,有可為也有不可為,身為謝家宗子,豈能由人牽著鼻子走,我想他身處那個位置,最不喜被人脅迫。”

映柳好奇:“這麼說小娘子覺得他沒錯?”

“我可沒說他無錯……”羅紈之被問住了,良久後才低聲道:“或許,錯的不是他高高在上,錯的隻是我們身份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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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雲觀在遲山半腰上,黃牛拉著車吭吭哧哧爬了大半個時辰才到。

正值春光大好的時節,停雲觀前門庭若市,各家的牛車占滿了空地,青煙如雲騰騰升起,渺渺如仙境。

映柳少有機會來此玄妙之地,不由睜大了眼睛,感歎道:“比廟會還熱鬨!”

羅紈之戴著幕籬從牛車鑽出時已經大感不妙。

外邊烏帽紅裙、衣香鬢影,多的是年輕女郎身影,可見來遲山撞運氣的“聰明人”不止她一個。

在如此熱鬨之地去尋那躲閒的懶散人,這不好比開山采珠,磨磚成鏡?

趁著入觀參拜,羅紈之把停雲觀每個角落都逛了遍,徹底死了心。

謝九郎絕不可能藏在停雲觀,她算是白折騰了一趟。

映柳不忍見她泄氣失望,哄道:“反正天色還早,九娘還有什麼地方想去的嗎?”

難得出來一趟,映柳也想多玩耍一段時間。

什麼地方想去?

羅紈之望向身後,山石嶙峋,樹木蔥鬱,遲山山峰上生有株歲數很大的老桃樹,還是月娘告訴她的。

她追憶往昔說過一件憾事。

羅家主寵愛她時曾許諾要在芬芳時節為她折一支老桃樹的花枝給她簪發,後來她失寵了,此一諾便無疾而終。

羅紈之仰望蒼鬱高山,輕聲道:“我想爬山。”

映柳跑去同羅府派來的車夫和家丁說明情況,小娘子誠心祈福,還要多些時間,又給了些錢打發他們去路邊的茶攤歇息。

羅紈之戴上幕籬,從停雲觀後邊的山徑拾階而上。

映柳於體力上不如她,每過一柱香時間就要問上一句“娘子到了嗎?”

羅紈之從未登過遲山,隻聽那些文人騷客賦詩說什麼“今朝我輩采雲去,披星戴月遲遲歸”,說的就是遲山高。

可是她抬頭望山,並不覺得此山高不可攀。

纖指從帷幔裡滑出,羅紈之指住路邊一處凸出的圓石,“不若你坐這歇會,我再去前麵瞧瞧,至多天暗,我就回來與你下山。”

映柳拉著她的衣袖,猶豫了片刻,才錘著腿委委屈屈地答應。

唉,這山究竟有什麼稀奇物,小娘子這麼欣然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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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們都不知遲山山頂除了一株老桃樹之外,還有一座新建的彆院,倚山而建,丹楹刻桷、飛簷翹角,在桃溪柳陌的山峰,猶如神霄絳闕。

最險峻處,竟叫能工巧匠造出一座掩在樹冠當中的觀山亭,可將山景儘收眼底,

此時就有兩人正憑欄而望,見曲折蜿蜒的山階上居然出現獨行的登山客,來人穿著淡青半袖齊腰襦裙,裙邊領口鑲著花邊,蓬鬆柔軟的烏發用青色絲帶紮出十字髻,手裡還拿著頂垂紗幕籬,行如拂柳,身姿窈窕。

是位年輕小娘子。

其中一位郎君突然拍著丹紅的護欄大笑起來,麵皮上的粉簌簌往下掉都顧不上,還邀後麵的侍衛來一同取笑,“你瞧瞧,你家郎君躲哪裡都沒用,他身上這香味十裡之外都叫這些小娘子嗅到了!”

冷麵侍衛並不落套,隻很有章法道:“郎君有命,生人勿近,她上不來。”

果然,侍衛話還沒落多久,馬上從山道上就走出好幾名高大侍衛,將那小娘子嚇得攥緊了幕籬,侍衛與她說了些話,小娘子愣了愣,而後三步一回頭離開,好似還依依不舍。

“唉,又一斷腸人,謝郎好無情。”庾七郎趴在欄上,搖頭惋惜。

“非我之意,何須多情。”

謝郎連看都沒有細看,隻顧眺望遠處,麵部被山亭的飛簷陰影籠罩,輪廓被模糊去,依稀能看見他上挑的下頜折連著頸,猶如運筆流暢的線條,寥寥幾筆,動與神會,秀骨清像。

這是被吹捧慣了,見這些愛慕他的女郎猶如過江之鯽,便見怪不怪。

庾郎君這廂唱獨角戲無趣,繞著山亭走了圈,坐在另一側從懷裡摸出笛子開始嗚嗚吹了起來。

時下世族文士多恣意隨性,哪怕吹得難聽也不顧彆人死活。

侍衛忍了又忍,都想將他扔下山去。

“胡人亂國,橫屍遍野,七郎見了就生出這哀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