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叫停馬車,羅紈之正要爬下去,忽見後邊的庾七郎騎馬跟上過來,她心念一動,就從手裡抽出一根桃花枝遞給庾七郎。
庾七郎雖吃驚,但手比腦快,順手接下。
羅紈之笑盈盈道:“多謝庾七郎。”這是謝他先前幫自己說話。
“羅娘子客氣了。”庾七郎笑道。
羅紈之手裡又挑出一支桃花,半扭過身麵朝身後的郎君。
謝昀剛想出言婉拒,就見女郎已經在往回收手,好似是臨時反悔又不想送他了。
再看庾七郎興致勃勃彆在馬鞍旁的那支桃花明顯比這女郎準備給他的那支花苞多、枝條彆致。
如此區彆對待,謝昀也是平生第一次。
他微凝住眼,溫聲叫住她:“不是送我?”
羅紈之像是沒料到他會出聲,兩隻眼睛驚起,迎向他審視的目光,白皙的臉頰浮出紅暈,低聲:“此禮輕賤,怕配不上郎君高貴,可每一枝都是我費力所得,故而不忍……”
話裡意思是:怕他表麵裝模作樣收下,轉頭就嫌棄丟了,故而不打算送他了。
謝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因為還從未有女郎會這樣明晃晃把心思當著他的麵說出來。
“郎君,我不是不謝你,改日、改日……”
羅紈之好似腦子一時遲鈍,這麼久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心話”是何等失禮,急於在他麵前解釋,以至於話都說不順。
“改日?”
謝昀輕笑了聲。
原來兜兜轉轉是在這,今日恩,明日謝,明日還不知會生出彆的什麼恩來。
謝昀看出了女郎用意,唇角彎彎,朝她伸手,“不必,此花足矣。”
羅紈之佯裝猶豫片刻,才應道:“多謝郎君。”
一個遞,一個接。
桃花枝短暫地被兩人的手同時握住。
謝昀感受到對方沒鬆手,反有道柔和的阻力朝後輕拉,半開的桃花瓣柔軟輕蹭過他的指尖,他抬眼,羅小娘子掩睫淺笑,這才鬆手。
羅紈之告辭離去,庾七郎馬上就坐回原位,並不是他多喜歡坐近些討人嫌,而是他實在太好奇剛才謝昀不尋常的舉止。
謝昀看著手裡多出的花枝,約比手臂長些,斷口處還凝著黏膩的汁液,造型也普通,比不得他往日屋中那些精挑細選的切花。
此刻冷靜下來細思,實不知他收下這個作甚。
到底還是著了小娘子的道了。
可他不會告訴庾七,白白讓人心情大好,隻隨口解釋:“九郎是個心軟的,我這樣做,不正符合他的性子?”
“僅如此?”庾七郎不信,上下打量謝昀的神情,“剛那位羅娘子可是少見的美人,你從前好奇的那位琵琶名師月珠是她親娘,她嘛,青出於藍勝於藍,你見過她,也就不必好奇月珠生什麼樣了。”
“她也會琵琶?”
庾七郎想了想,“這我倒是沒聽說,但十一弟說過羅娘子舞跳得好。”
擅舞?
謝昀似是品味出什麼:
“庾十一郎和這位羅娘子關係好?”
庾七郎驚訝:“談不上要好?為何這般說?”
庾氏是豫州的大族,羅氏雖差上一大截,但也是正經氏族,羅家的娘子平白無故不可能跳舞給陌生郎君看,這類技藝不似琴棋書畫,出眾者還能博得個有才的名聲。
非娛戲之地,女郎們學舞多是為了矯體態、保窈窕,還有就是自娛或是……閨房助興。
謝昀沒有繼續說下去。
庾七郎卻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我家十一郎和你家九郎一樣,也是個溫和性子,因為那羅娘子在羅家不易,幫過幾回……你還不知道吧,她在家裡行九,名紈之,羅紈,精美絲綢也,羅家用兩百匹綾羅買了她娘親,她才得了這麼一個不靠譜的名……”
羅家女郎其實按輩分行“唯”字,唯珍、唯珊聽起來都很寶貴。
由小見大,羅九娘連名都取得敷衍,在家自是不被重視。
庾七郎搖了搖頭,對她頗為憐惜。
謝昀把玩手裡的桃花枝,慢條斯理道:“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你十一弟,這女郎不簡單。”
庾七郎雖知道謝昀看人極少有走眼的,羅紈之先是得了他一句“固執有勇”,後又被他這般暗示處事不良,這是為何?
庾七郎不讚同:“你怎麼能對一個小娘子出此惡言?難道這樣一個可憐的小娘子不惹人憐愛嗎?”
“我並非九郎,不會憐香惜玉,不喜歡她這樣的女郎,又有何奇怪?”謝昀不鹹不淡瞥了眼庾七郎,還當他是不是入戲太深,把他當作好糊弄的那個。
庾七郎並非看好羅紈之,就是見不得謝昀一副世人皆醉他獨醒的模樣,瞅著他搖頭長歎:“自古把話說絕的人沒幾個不回頭自打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