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與月娘都不能做主,因為她們都不是羅家的主。
她們是藤蔓,是寄生喬木的菟絲子,沒有根莖、沒有葉片,唯有緊緊纏繞著寄主,才能汲取存活的養分。
能開出漂亮的花來妝點喬木是它們唯一的用處。
主仆四人接連好幾日都籠罩在分離在即的憂愁裡。
羅紈之和月娘把所剩無幾的錢拿出來歸攏算了算,分出一半打算贈給孫媼,孫媼沒有子孫頤養天年,這點錢或許能讓她好過些。
在這些傷心事之餘,羅紈之還會想一想謝九郎的事。
他並不時常在戈陽城裡,羅紈之也沒有總是上門去打探他的下落。
可是她又擔心謝九郎會不告而彆,把她像個笑話棄之腦後。
那日的事,他好像同意了,又似乎沒有同意。
做外室並不光彩,謝九郎說不定表麵喊她卿卿,心底看不起她。
羅紈之何嘗不知道會被人看不起,她也想要做一個體麵的高門貴女。
可她能嗎?
雖然沒有人相信她能體麵,但她不能看不起自己。
古有臥薪嘗膽的夫差不也是經曆了守墳、挑糞、牽馬等諸多常人不能忍之屈辱,才苦儘甘來,撥雲見日。
所以,隻要她堅持,也會體麵又自由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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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著孫媼要出府那幾日,羅紈之哪裡也沒有去,就在院中陪著月娘、孫媼,但沒想到出門倒個水的功夫居然看見蒼懷如同做賊一樣貓在她的屋頂上,冷著臉對她道:“郎君想見你。”
很稀奇,謝九郎居然也會有要見她的時候,羅紈之意識到是他同意了。
不過她還是開口拒絕:“今日不行。”
並非欲迎還拒,而是羅紈之為了孫媼難過了幾日,加上來癸水身子也懶散,根本不想挪步。
“你要拒絕郎君?”蒼懷好似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樣無異於天下掉餡餅的奇事,居然有女郎推拒不受?
很好,她已經有做人外室的身不由己了。
羅紈之想了想還是道:“那請蒼侍衛稍等,我去換身衣裳。”
蒼懷這才注意到羅紈之穿的衣裳十分樸素簡單,就連頭發上都沒有半點妝飾,隻是因為她樣貌好,才沒讓人注意到。
羅紈之本以為謝九郎找她會有什麼重要的事,但沒想到蒼懷直接把她帶到了琴閣。
琴乃君子修身之器,八音之首,大雅之尊。
居琴園之所以取“琴”字,原來是真的因為存有好琴才得名,琴閣的牆上掛了好多張琴,顏色、造型各不一,謝九郎正跪坐在琴桌前,手下是一張暗綠蕉葉琴。
羅紈之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悄悄坐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他撫琴。
於琴曲她懂得不多,但是音律相通,她會琵琶,自然也能聽出琴音裡激蕩如肅殺之音,這與修身養性的君子琴大不一樣。
可彈琴的謝九郎神姿高徹,光彩溢目,讓她望之出神。
一曲畢,謝九郎手掌輕壓,猶有餘顫的弦音瞬間湮滅,他對上羅紈之好奇向往的眸子,不由問:“會琴麼?”
這是他新得的一把好琴,隻是過於秀氣小巧並不適合他。
羅紈之搖頭,月娘不會琴。
“戈陽並無好的琴師。”
“想學麼?”
“郎君要教我?”
“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謝九郎用指踢弦,弦聲“錚”得一聲。
羅紈之躍躍欲試,正要答應。
一個無價的好老師她哪裡找得到。
羅紈之從不吝於讓自己多學些東西,她兒時聽兄長們說讀書好,讀書能使人明事理,父親忘了她,就沒有想起過要給她啟蒙讀書,她就自己找機會溜到家塾裡偷聽,二兄看她這麼好學,才向祖母求了機會,讓她讀書識字。
阿娘教的跳舞琵琶,她也一日不落。
所謂技多不壓身,總有能用得到的地方。
謝昀按住弦,笑道:“不過我說好了先,我這個人最忌旁人半途而廢,你若是跟我學琴就從始至終,若學到一半說不學了……”他瞥來一眼,未儘的話意都落在前頭。
羅紈之打了個激靈,心裡驀然一虛。
“從始至終”這四個字大抵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因為羅紈之從未想過要與謝家的任何人從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