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日,他與眼前這女子交流亦不算多。對她最多的印象,便是她於簷下回頭朝他如此一笑。
連綿細雨不絕,這女子嫋嫋婷婷行走在白牆青瓦之下,巧眉倩目,容止如詩,倒比那望不儘的江南更多三分顏色。
“陛下。”高福不知何時已經回來,恭敬稟道,“已經吩咐好了宋丞了。”
“嗯。”蕭聽瀾沒有多說,目光仍然留在車弦外。
蘇懷月正仰起臉,同宋白硯說些什麼。宋白硯笑了笑,伸出手,在蘇懷月額上輕彈。
蕭聽瀾忽而問道:“宋白硯娶妻了麼?”
高福道:“…宋丞此前一直在山中修書,似乎還未考慮終身大事。”
蕭聽瀾蹙起了眉。
高福服侍皇帝多年,極會察言觀色,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都說安家立命,無家則心何安?如宋丞這樣不慕富貴,不懼威勢的儒生,萬一哪天撂挑子不乾了,還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怎麼才能讓這種人老老實實在其位、謀其事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促其成家。
有了妻與子,便有了軟肋。此後再有什麼旁的心思,也都得掂量掂量了。
高福順著皇帝的目光往外看。
不遠處宋白硯與蘇懷月正並肩而行,月色星光之下,倒真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蘇娘子身份本來敏感,往後處置起來還真是一大難題,不過偏巧她正是宋丞的學生。
如若能夠撮合兩人,那就既綁住了宋白硯,也歸置了蘇懷月,可不正是一箭雙雕的好事麼!
他在心中慨歎天子當真是思慮深遠,開口道:“這蘇娘子與宋丞確實是郎才女貌…”
蕭聽瀾的目光猛然收回,朝他睨了過來:“是麼?”
聲音雖聽不出喜怒,但高福無端卻覺得一股寒意直冒上來,頓時不敢再繼續往下說了。
頭一回,他忍不住尋思,難道自己猜錯了皇帝的心思了?
*
接下來幾日,蘇懷月照例還是上午在家讀書,午後去教明明寫字。幾日來,蘇懷月都不再見過蕭二。
這一日日暮,蘇懷月教完明明正要歸家,吳婆婆忽拉住了她。
“明日娘子歇一日罷,不必來了。”
蘇懷月奇道:“為何?”
吳婆婆也不瞞她:“哎,明日是阿明父親的祭日,我們都要去祭掃,姑娘便歇一日罷。”
蘇懷月訝然:“原來明明的父親已經…”
吳婆婆長歎一口氣:“阿明他娘這裡出問題…”她指了指腦袋,“就是為著這件事…”
吳婆婆住了口,蘇懷月也識趣沒有多問。
回到家,宋白硯已經下值了。
見了她回來,有些欲言又止:“你又去那兒了?”
蘇懷月點點頭:“我答應了蕭二郎,要教他的小侄子習字。”
那天蘇懷月已把與蕭二的淵源同他說清楚,但此刻乍一聽見“蕭二郎”三個字從蘇懷月口中吐出來,宋白硯還是不免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蕭二郎…”宋白硯斟酌道,“他既然是皇親國戚,自然能找到更好的老師去教他的侄子,怎麼偏偏選擇你呢?這其中是否有些…”
蘇懷月也不好把吳夫人這樣的隱秘告訴宋白硯,隻道:“許是不願陌生人驚擾了他的家人罷。”
宋白硯道:“先生想來還是不妥。…那個蕭二既然與皇帝關係匪淺,你身份又十分敏感,先生以為,還是推拒此事為好。”
蘇懷月隻當他是尋常的念叨,笑道:“先生你莫要太擔心,蕭二並不是那種人。”
她回想起那夜下馬車時,蕭二寬慰她的那句話,心頭忍不住一暖。這人看起來一副冷冰冰不可接近的模樣,沒想到卻比想象中更有人情味。
宋白硯瞧她這喜滋滋的麵色,知道是沒法令他這學生回心轉意了,心中不免一片愁緒。
天子不知出於何種心思同她這學生玩起來這樣的遊戲,倘若真是一時興起倒也罷了,怕隻怕天子要借機抓了蘇懷月錯處,另行處置,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忽而想起來什麼,一看蘇懷月身子骨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便道:“阿月,先生曾同陛下求了個恩典,待你傷好將你一同帶入秘書省。如今陛下已經應允,你意下如何?”
蘇懷月驚喜抬頭:“當真?”
宋白硯點頭:“是陛下親允的。”
接了蘇懷月回來的第二日,他便趁機將這事又同天子提起。天子倒也並未為難他,很快就頒了詔書下來。
蘇懷月小雞啄米似的連忙點頭應下。
宋白硯又道:“隻是若你答應入省,恐怕就不能去教寫字了…”
蘇懷月抿了抿唇,有些為難。蕭二對她履行了諾言,她便也不想對蕭二失信。
回道:“先生可否給我幾日時間,待我處理好了這些事再隨同先生一道入省。”
宋白硯應允,心頭不免略鬆。
隻要蘇懷月答應跟著他入省,再去教字的時間必然就會變少。這樣,與…相遇的機會也一定會變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