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也不猶疑,奮起全身最後的力氣就往放置在刑房一側的刀上撞去,那動作教人想起岸邊將要渴死的魚。
崔妄臉色到底忍不住一變,袖中一柄斑駁小刀急射而出,“擦”一聲,割斷了吊著楊誠的繩子。
楊誠陡然失去憑依,身子重重砸到那一灘腥穢之間,麵上全是腥黑的血跡。卻咧著嘴,還衝著崔妄輕蔑一笑。
一炷香後,崔妄最終並宋白硯、蘇懷月二人在刑房裡坐下。
楊九娘被蘇懷月搶過來抱在懷裡,崔妄心頭火燒三丈,此刻卻隻能裝作視而不見。
楊誠勉強支著身子跪坐起來,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歎息道:“瑛兒,爹爹對你不住。”
崔妄不耐催促道:“少廢話,說正事!”
楊誠對崔妄的催促充耳不聞,又看向蘇懷月:“蘇娘子,楊某未經你允許將綠石先生的遺作公開,險些害你丟掉性命,楊某心中有愧。但此事…”
他頓了一頓,像是下了決心,“但此事並非楊某一人策劃,還望蘇娘子看在那些年的情誼之上,對我女兒…”
崔妄抽起鐵鞭劈頭蓋臉就一頓抽打,直打得血肉翻飛:“說不說!”
蘇懷月忍不住對崔妄怒目而視,但到底是無關人員,也不好置喙,隻能捂住楊九娘的眼。
楊誠被撲打在地,劇烈咳嗽,又噴了一地的血,兩隻血肉模糊的眼睛卻還緊緊地盯住了蘇懷月。
那雙眼曾經總是笑眯眯的,這會兒怒目圓睜,讓人想起“死不瞑目”這個詞。
做下那個決定的時候,他隻覺得楊家身為臣子,為君而死,死不足惜。可現在他女兒作為那“後果”之一明晃晃地呈現在他眼前,他發現,自己還是免不了悔愧。
蘇懷月在楊誠的目光之下實在有些不忍心,隻好應承道:“我也不能給你什麼承諾,但我答應你,我會儘我所能去護著九娘。”
聽見這句話,楊誠似乎是終於鬆了口氣,他調轉視線看向崔妄:“是,《綠石紀聞》一事,是太子殿下指使我做的。”
崔妄不耐道:“誰聽你說這些廢話!我隻問你,前朝太子他如今…”
他話還未說完,卻見身側女子忽猛站了起來:“你、你方才說什麼!是誰指使你做這件事的?”
崔妄大感頭疼。
到底蘇懷月是個無關人員,還不知曉這樣的密辛。唯恐她這一打岔,泄了楊誠的氣,又緊著喝道:“楊誠,我隻問你,前朝太子他如今究竟下落何處?!”
蘇懷月赫然轉頭,又看著崔妄,腦子裡嗡然一聲,已是亂做了一團。
這些人在說什麼?怎麼字字句句提的都是前朝太子?可是父親分明告訴她,元佑安已經死了!
她乍然便想起來蕭二那天對她的質問。
難道當真…當真父親在騙她,元佑安他,並未死麼?!
蘇懷月急問道:“前朝太子…你們說的是元佑安是不是?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
楊誠道:“蘇娘子,事到如今楊某也不瞞你,這件事背後作俑者確實便是太子殿下。並非楊某不顧及你的性命,實在是不得不聽從…”
崔妄打斷道:“你們敘舊敘得也夠多了。楊誠,你不要以為東拉西扯就能唬過我去。老實交代了,我興許便饒你女兒一命。”
楊誠這時冷笑起來:“崔大人,倘若我這樣身份的人也能輕易知曉太子殿下的下落,你們也就不會尋了這麼久也還沒尋到他,是不是?”
崔妄道:“那就交代你們是如何聯係的?這點用處你個廢物總歸是有的罷。”
楊誠坐直了身子,沉默了許久許久,這才道:“我可以說,但是我有要求,放過我的女兒。”
崔妄一口就應承下來。
“行啊,隻要你說的是真的,我就放過你女兒。”
楊誠顯然沒料到崔妄答應得這麼快,一雙眼瞪著崔妄,頓了頓,道:“我信不過你,我隻信——”
“——她。”
他一手又指向蘇懷月。
“所以,如何與太子殿下聯係一事,我也隻會告訴她。隻要她能向我保證確實可以護住我的女兒,我便親口告訴她。”
崔妄無謂地聳了聳肩,便要一口應下。
本來這蘇家女郎知道了這樣的秘密,便再無法從此事中脫身了。楊誠愛告訴誰便告訴誰,於他並沒有任何分彆。
但他還沒說什麼,那本來靜靜坐在一側的宋白硯卻忽而色變。
向來是溫文爾雅的儒生,氣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頭一回如此惱怒:“楊誠,你好毒的心思!為了你女兒的命,就可以不顧旁人的性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