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硯頭也未抬:“你風寒未好,郎中囑咐了要格外注意,莫要受涼。”
蘇懷月囁嚅著道:“學生未患風寒。”
宋白硯終於挑起眉看她:“未患風寒?不知是誰那日咳得一副死去活來的模樣?平白教人懸心?”
蘇懷月訕笑了兩聲,又拐著彎問:“先生今日不需去府衙麼?”
宋白硯道:“你很希望先生去?”
蘇懷月忙道:“沒有沒有,就是…”
她絞儘腦汁,終於想起了什麼,連忙道:“就是…很快就是中元了,倘若先生不那麼忙的話,也許可以陪學生一道去買些祭奠先人的用具。”
宋白硯不由將筆停了下來,他掃一眼蘇懷月,等奏章上墨乾,又慢慢折好,這才道:“先生這幾日都會很忙…”
蘇懷月點點頭:“那我自己…”
宋白硯又接著道:“不過先生會抽出時間陪你一道去。”
蘇懷月“哦”了一聲,看著宋白硯往屋外行去,忍不住又問:“先生這是上哪兒去?”
宋白硯瞧著她就生氣,沒好氣道:“如你所願,先生上值去了。”
走到門口,回頭一看,蘇懷月抿著唇一副探頭探腦瞧他動靜的模樣,十分鬼鬼祟祟而又欲蓋彌彰。
他忍不住歎氣道:“熱就莫在榻上耗著了,下床來走走罷。隻是這段日子便不要隨意出府了,你既然想要入局,就好好想想怎麼打消皇帝的疑慮!”
蘇懷月聽得此言,登時是笑得眉眼彎彎,聲音響亮地回了個:“謹遵師命!”
又張開雙手,一隻手平攤,另一隻手伸出兩指立在平攤的手掌上,模仿下跪的姿勢,嘻嘻笑著給宋白硯“磕”了三下。
宋白硯看她這小動作,隻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了搖頭,將要踏出門檻,忽而又在門框處停了下來。
回轉身,他的麵容前所未有的嚴肅:“阿月,老師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當真是為了救楊九娘,因而才執意要介入此事麼?”
此刻宋白硯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小心思似的。
蘇懷月在這樣的逼視之下忍不住退縮了幾分,但旋即又摸了摸鼻子,直起身道:“老師,學生還能有什麼彆的心思呢?學生這些日子琢磨先生那日的教誨,‘天地君親師’,覺得十分有道理,往後再不敢同天子作對的。”
宋白硯沒答話,隻是從頭到尾掃視著蘇懷月,良久的沉默以後,終於道:“好,老師信你。這段日子你便在府上好好想清楚麵對天子該說些什麼。”
蘇懷月喏喏應下,等宋白硯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忙不迭從厚厚的被褥裡彈了出來。
今兒整個早上,宋白硯都故意守在外間,又是讓她裹好被子莫要受涼,又是喚婢女送熱湯進來給她暖身。在這“秋老虎”的時節,可真是磨煞了她。
緩過一口氣來後,蘇懷月坐至方才宋白硯寫字的幾案前,還能見到案上許多筆墨淋漓的廢紙。她一一收拾起來歸於一側,忍不住心中一股融融的暖意。
自那日宋白硯回府後,態度顯然不再是從前那般嚴厲,她便知道此事已經有所轉機。
這幾日她的老師每每燃燈至夜半,寒月清露之下,仍蹙眉揮毫。如此殫精竭慮,她知道,俱在考量怎麼有個萬無一失的法子,令她能夠全身而退。
思及此,她在感激之餘,也覺得愧然。
苦肉計向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也要願挨才行。倘若不是老師當真心疼她,她那拙劣的演技又如何能夠成功呢?
就算是為了她老師這份拳拳苦心,她也得好好組織字句,努力表現,爭取打消皇帝疑慮才是。
但還不待她多演練幾次,兩日後,宋白硯竟便就攜她入宮了。
蘇懷月沒料到這麼快,宋白硯解釋道:“今日太後於禦花園為滿城貴女設了七夕夜宴,皇帝的意思是,正好借機召見,便不會將消息走漏出去。”
蘇懷月一顆心惴惴不安地“砰砰”跳起來,臨到宮門口,隻覺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裡蹦出來,但滿腔的憂慮並不說出,隻是無意識緊緊咬住了下唇。
宋白硯看她的模樣,歎氣道:“倘若你現在害怕,便不要入宮了。老師仍舊可同天子請罪,回絕了此事。”
蘇懷月強笑了一聲:“學生並不害怕,老師放心罷。”
宋白硯見她堅持,也不再勸,隻道:“不用憂慮,你那時如何同老師說的,如今便如何同天子說。隻要你當真問心無愧,天子亦不會為難你。”
“放心,有老師在呢。”
宋白硯伸手,本欲安撫般摸摸蘇懷月的額發,但忽想起來什麼,五指驟然一縮,又猛收了回去。
蘇懷月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隻深吸了一口氣,對宋白硯一笑:“嗯。”
便有小太監引著蘇懷月直往宮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