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是剛從門裡出來的,有些事你應該並不清楚。”
此刻卡樂半倚著鋼琴放鬆而立,完全不覺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就像祂先前眼神裡展露的那樣,祂就是個遵循本能、擁抱欲望的野獸——無論是愛欲、殺欲亦或者是彆的什麼欲望,祂都欣然接受,毫無羞愧。
這樣坦然追逐快樂的本性如果配上一張英俊到怪誕的臉,大抵會如同一個瘋狂旋轉的漩渦,讓所有靠近祂的人都被攪得喪失理智直至崩潰為止。
好在對方姑且還算孤僻。
好在祂用的這張臉普通至極。
東儘無視著對方直白得過分的偏愛,重新坐回琴凳上示意卡樂繼續說下去。
“這座酒店通過門,彙集了不同宇宙不同時空不同種族的惡徒。”
在東儘聞言將目光再度落到祂身上後,祂若有若無地笑了起來:
“當然,我並不覺得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要知道,我隻是在追逐樂趣而已。”
“隻要讓我快樂,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一個傲慢,任性,極端自我的愉悅犯。
腦子裡剛更新完卡樂的信息,東儘便聽祂問道:“東儘,你做了什麼?”
對此,東儘同樣回了一個笑。
和卡樂的那種不以為意又空無一物的笑不同,東儘笑得很平淡。但這份平淡在嘴角猩紅紋路的襯托下,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詭豔感。
特彆是當卡樂聽清了東儘所言後,他身上那份獨特的豔麗瞬間壓倒性地奔湧而來:
“你在說什麼?從沒人稱我為惡徒。——我可是公認的救世主。”
什麼救世主?惡人的救世主嗎?①
和東儘相遇的短短一刻鐘內,已經無數次覺得自己被吸引的卡樂沒有追問下去。
他追逐愉悅,也享受追逐愉悅的過程。所以下一秒,他隻是儘職儘責地繼續給東儘科普穿門而來的異種需要知道的東西:
“每三天我們會在頂層的套房裡舉辦一次茶話會。今天下午三點,恰好是新一輪茶話會的舉辦時間。到時候我帶你過去。”
“因為門的緣故,異種暫時無法離開酒店,離門最近的套房也受它的影響擁有了奇特的力量。在那個套房裡,沒有任何存在能夠撒謊。”
這曲子真沒白彈。
一下子得到大量關鍵信息的東儘不由感歎著交對朋友的重要性。
“穿門而來的異種絕大部分都是些自我意識過剩的垃圾。在行動受限的情況下,哪怕無法大打出手,他們依舊熱衷於在茶話會上攀比各自的過往經曆。”
“茶話會結束時會進行不記名投票,選出兩個異種作為領頭人,被選中者將在茶話會第二天和這個世界的本土人類見麵。”
“比起異種,這個世界的惡人倒是有趣得多……”說到這裡,卡樂少有表情的臉罕見地露出了些許讚賞:“至少他們對惡欲十分坦然。”
“哪怕知道我們都是異界窮凶極惡的惡種,或者說在知道我們是另一等級上的惡種後,他們反而變得更加激動更加順從。”
“甚至有的家夥不遠千裡奔赴前來,甘願為異種做一切事——哪怕是讓他們親手炸了他們腳下的城市。”
看來我第二次的推測才更接近事實。
根本就沒有什麼威脅,也沒有什麼隱情,這裡雖然惡者雲集,卻皆是自願而來。
既然這樣,之後他下手就更沒負擔了。
東儘一邊堂而皇之地走著神,一邊還知情識趣地捧哏道:
“——也許他們是想看看非人類的作惡藝術?”
“藝術?你是說這座城市裡那些千篇一律的爆炸嗎?”卡樂聞言短暫地笑了一瞬。
他明明沒露出分毫諷刺的表情,但那雙冷淡的金色眼眸卻莫名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裁決感。而祂口中提及的異種和爆炸,顯然半點都達不到祂的裁決線。
“祂們命令人類製造爆炸,是為了炸掉起始市地底的防護陣,借此完全解放門的力量、獲得擺脫束縛自由行動的機會。”
“任何行為有了明確的目的,就稱不上什麼藝術。”
“那種吵鬨至極、毫無美感的爆炸,不會誕生絲毫快樂,隻會引起無聊的恐慌。”
“好在隻剩七天,我勉強還能忍耐。”
“等到那些蠢貨走了,你要和我來一場狂歡嗎?”
東儘不去評價這位異種自成一格的“藝術”思想,也不去置喙祂話裡話外不曾遮掩的反社會傾向,隻是從中敏銳地捕捉到一點——卡樂不滿以爆炸終結起始市的舉動。
以祂半夜時分在大堂彈琴擾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或是怪物對此置喙來看,祂很可能就是被推崇的二位領頭人之一。
既然卡樂討厭爆炸卻默認了另一位領頭人炸飛城市的做法,可見是個不管事的。
那麼隻要自己頂掉另一個不知名存在,無論他在此期間做了什麼,卡樂應該也同樣不會多加乾涉。甚至說不定最後他搞事的黑鍋還能甩到對方頭上。
這麼一想,祂不就是他的完美搭檔嗎?
當東儘以一種工具人的眼光看待卡樂後,對於祂意味不明的邀請,他也就沒一口拒絕:
“不需要七天。今天下午的茶話會結束後,我就會開啟屬於我的狂歡。”
這樣的話幾乎就是在對卡樂宣告——茶話會結束後,他一定會當選領頭人。
卡樂原本靠在鋼琴上的高大軀體無意識地前傾了幾分,他半垂著眼,神情莫測地注視著眼前的東儘——單從外表看,他所犯下的最大的罪,就是過於蠱惑人心。
他到底做過些什麼,才會如此自信能夠勝過那些刀尖舔血、無法無天的瘋子?
這一瞬間,卡樂又感受到了一種源自靈魂處的致命吸引。
身體裡從來偏冷的血開始不受控製地滾燙起來,原本自《魔王》響起後驟然張開、又就被祂強壓進軀體裡的羽翼再次蠢蠢欲動。
在昏暗的夜色下,終是破體而出的純黑六翼沒有半點聖潔之意,它隻是由內而外地焦灼著一種誘人墮落的戰栗氣息。
“暴風雨並不適合你。”
在羽翼晃動間帶起的重重虛影下,卡樂低沉的音色再次響起:
“比起暴風雨,你更適合狂歡節的烈酒。”
“當烈酒澆諸於你時,光是看著就會灼人肺腑。等到點燃後,更會燙到讓人暈眩讓人窒息。”
真點燃我還不得被酒燒死?
卡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比喻讓東儘把玩雨傘的動作頓了頓。
還有祂一再提到的“暴風雨”也讓東儘頗為在意。
爾後在這難以言說的微妙氛圍下,卡樂倒是主動說出了今夜的道彆之語:
“那麼下午三點,我在頂樓恭候你的到來。”
收獲頗豐的東儘聞言後便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以一種和來時一樣的步調走向大堂的電梯。
也因此,他無法注意到,卡樂注視他背影時所透露的隱隱綽綽的欲望,以及呼之欲出的危險。
等重新回到1001房間後,東儘直接褪去先前的從容不迫,沉著臉躺到了床上。
他不是因為卡樂的覬覦憤怒,他是因為自己那樸素遊戲麵板上出現的嶄新字跡而失態。
最初他與卡樂相遇時,對方說了一句:“你身上有暴風雨的味道。”
由於當時的氛圍原因,他不可避免地以為對方是在無意識地調情。
但當卡樂第二次提及“暴風雨”這個字眼後,無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幾乎將趨利避害一詞化作本能的東儘直覺般地意識到他可能忽略了什麼。
之前他在酒店10樓遇到的惡徒為什麼沒一人敢試探他?
五分鐘前,將傲慢刻在骨子裡的卡樂又為什麼會毫不懷疑地說“我知道你是異種”?
這真的隻是因為他那遠超常人的外貌?還是因為他那以繃帶、以紅痕塑造的特異偽裝?
他的外貌固然近乎非人類,但也沒進化到讓人失智的程度。
他的偽裝固然爐火純青、彆樹一幟,但也沒完美到被異種瞬間接受認可的地步。
那麼導致這一切的根源會是什麼?
想通了的東儘在步入空無一人的電梯間後,就直截了當地打開了那個由他天賦誕生的遊戲麵板。
僅僅是一會兒沒看罷了,東儘曾經了熟於心的遊戲麵板上卻多了許多讓他為之沉默的字跡。
首先是個人狀態那一欄。
原本寫著“健康(剩餘壽命:6個自然日)”的字跡後麵又出現了一行新備注,變成了“健康(剩餘壽命:6個自然日)(被神青睞,被神注視)”。
這裡的神,指的是哪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