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臣 林長風(1 / 2)

長林三十六年,一十六歲的太子急急忙忙接過了皇位,與他還帶著稚嫩臉龐所不同的,是他身後堆疊的屍體,顧曄澤,並非是順應先帝旨意而登上的皇位。

甚至與此相反,他一手促成了先帝,他父皇的死亡。

珠寶美酒,美人絲竹,絡繹不絕的從太子府送入皇宮,這樣荒唐的舉動,顧澤堅持了五年,在他還未及冠的時候,就開始盤算著,讓老態龍鐘的帝王死於美人榻上,酒色掏空身體,懼怕死亡的老皇帝不免病急亂投醫,那些若有若無的丹藥裡含著多少比毒藥還毒的東西。

顧曄澤是太子,但先皇後早逝,帝王的心意早就變了不知道多少回,若他要將這位子讓給彆人,那就隻能先下手為強,逼宮謀反也好,毒殺弑君也好,成帝王者從不在意那些文官筆下書寫著什麼。

反正,他若是不喜歡,就砍了執筆的人,直到那些人寫出他想看到的東西。

“殿下,這裡就讓長風來處理,您先回去休息。”

他身後傳來聲音,年少的帝王側身看去,林長風依舊是平淡鎮靜的神色,青綠長袍和邊上的血紅對比的紮眼,那是原本能置身事外的林侍郎的長子,但眼下——

長顧澤三歲的青年隻是挺直著背,連塵土都沒有沾染多少的長靴踩過那乾涸粘膩的血色,連帶著長袍的邊角都沾上一點點猩紅。

如白玉一般的青年走到高台下,如同幾年前在皇家書院的模樣,像是沒看見這一片狼藉一樣,隻是讓顧曄澤先去休息,他來處理這殘局。

“林長風,你不怕孤。”

這句話並非疑問,顧曄澤手上的劍舉起,一步步走下高台,站在高於林長風幾層台階的地方,鋒利的刀尖抵在青年的咽喉處。

林長風隻是謙和的垂著眼,注視著那血液都停不住,但卻清晰倒映著人像的刀鋒。

“殿下依舊是殿下,長風依舊是長風,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們自顧曄澤六歲進書院就相識,如今已經是第十個年頭,天資聰穎的林長風看著顧曄澤從無憂無慮的孩子變成如今的模樣,外表實然改變了不少,但內裡卻依舊是當年的兩個孩子,所以他畏懼誰,也不會畏懼陪伴了十年的顧曄澤。

喜怒無常的帝王看見他這副模樣,反倒是笑開了,反手將長劍的劍柄丟給林長風,向殿外走去,那乾涸的血色於顧曄澤而言隻是尋常,但行至大殿的入口處,十六歲的帝王還是停下腳步,看著在裡側的林長風:

“孤的位子是搶來的,你林家忠君風骨,當真會願意讓你留在孤身邊輔佐?”

林長風的所作所為在天下人眼裡,怕都是助紂為虐。

“先帝,雖曾建樹頗多,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林長風不急不慢的將長劍收起。

“林家忠的是能讓黎民安心富足的君,而非沉溺酒色不問國事的君。”

青年的眼角上挑,與那周身的溫潤氣質不般配極了,但顧曄澤卻喜歡看他心裡盤算著,和狐狸一樣的模樣。

“殿下不必擔憂,長風少時立誓會陪伴殿下,那就必然會一直呆在殿下身邊,除非殿下不再需要長風。”

“胡說八道,孤身邊除了你,還有什麼人可信?”

顧曄澤大笑著離開,意氣風發的帝王認為未來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誌得意滿,準備著如開國的先祖一般建下許多豐功偉績。

但卻沒想到,皇權帶來的毒藥,遠比它的滋味甘甜。

......

長林三十六年冬,林氏長子林長風,被任命為自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丞相,鮮紅官袍著身,林長風注視著高台之上的帝王,領著身後的百官,在白玉地階上跪地效忠。

他們都以為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候,卻沒想過,人,隻能同苦而不能同甘。

在最開始的兩年裡,林長風是顧曄澤最信任的寵臣,哪怕少年心性偶爾不耐,也會安心聽著青年的勸告,兩相比較之下采取應對的措施,無論是賑災還是朝堂,都是一片向好的模樣,原本有所芥蒂的朝臣也有了點盼頭。

在先帝沉溺酒色數十年後,或許終於迎來了轉機。

“林長風,總看著那些文書,你不覺得難受?”

臥倒在榻上的帝王摘下流蘇冠冕,問著眼前依舊在燭火前看著文書,身姿雅正的林丞相,他們還在書院時就這樣,林長風雖是他的伴讀,但卻處處都比他這個皇子雅正端方,連老太傅都看得出來,林長風天生就是走上仕途的命數。

“臣不難受,比起殿下日理萬機,這不過是玩鬨一般。”

林長風看著帝王,私下裡,他依舊和先前一樣,稱呼顧曄澤為殿下。

“你啊,從小到大就是這一套說辭,連孤當年鬼畫符的課業都能誇得出口,要不是孤認識你這麼多年,還真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臣能騙鬼神,但卻不會騙殿下。”

燭火旁,年輕的丞相眉目溫和。

顧曄澤看著他,忽而抬手,手指勾了勾讓人靠的近些,林長風也就起身,跪在帝王塌前的小階上,一雙眼依舊看著年輕的帝王。

顧曄澤的手指勾起丞相那張清俊麵容,手指摩挲著:

“愛卿這樣說,倒是讓人懷疑,是不是對孤有了不軌之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長風立刻撤開的視線像是敲定了什麼,顧曄澤的手也收了回來,原本還算熱鬨的氣氛一下變冷了下來,林長風卻依舊未作答。

“......孤乏了,丞相先離開吧。”

“是,臣告退。”

弓著身的青年退出門外,接過仆從遞來的披風,步履難得的慌忙,幾乎是狼狽的遠離朱紅的宮牆。

那一年,林長風二十一歲。

而那一天也像是轉折一樣,帝王的偏愛飛快的消失,決斷上也變得專橫,就像是急切想要宣告自己作為帝王的能力一樣,武斷的極致,原本注重恢複民生的朝堂突然燃起武鬥派的風氣,原本還算平靜的邊疆,久違的響起鐵蹄的聲音。

而林長風作為丞相,與帝王的爭執也越發的多了起來。

“百姓們的日子還沒好起來,怎可毫無準備的開拓疆土!”

年輕的丞相跪在朝堂上,懇求帝王三思,但顧曄澤隻是掃過他,不悅地皺眉,林長風的每一個建議都與他背道而行,讓心高氣傲的帝王感覺自己被牽製製衡,大權不能儘在掌握的焦灼感讓他心煩。

“就是為了百姓,孤才要揮軍背上,有更多的土地才能有更多的糧食,那些蠻夷數次來犯,忍到今日已是極限,丞相不必再言,否則,孤可就顧不上少時情誼。”

他們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

林長風不懂帝王為何如此武斷,顧曄澤不懂丞相為何固步自封。

察覺到顧曄澤的疏離,林長風久違的開始懼怕什麼,心裡一刻都沒法安靜下來,他在祠堂前跪了一夜,卻依舊感覺不安,於是第二天告假未去朝堂。

這樣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帝王的注意,但顧曄澤並非擔心他,而是猜忌,帝王以為他在盤算著什麼動作,想要將可能扼殺,但卻沒想到,他眼下在丞相府看見的,隻是跪了一夜而麵色蒼白的林長風。

“丞相,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不覺中,二十一歲的帝王已經許久沒喚過林長風的名字。

“......臣,在向老天和先祖告罪。”

“告罪?是悔了輔佐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