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山茶花蜜,用管子吸著可甜了。”
管子不過是野草的細長根莖,掐了兩頭直接插山茶花蜜裡,時有鳳試探的喝了一口,確實很甜,嗓子眼兒裡的苦澀藥味淡了。
他眉間一動,嘴角嘟著草管子又吸了吸。
沒吸兩下就沒了。
時有鳳喜歡,讓小柿子和秀華婆婆也吸花蜜。
小柿子見時有鳳開心,頭一次嘴巴咧開笑了。
他捂著嘴巴偷偷給時有鳳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隻給你說哦。”
時有鳳笑著也小聲,“什麼?”
小柿子把捂著嘴的手拿開,門牙處空洞洞的,還在換牙。
原本伶俐勁兒多了一絲憨憨氣。
時有鳳忍笑,嚴肅認真道,“我不會笑的,我發誓。”
小柿子蹙眉,“為什麼,不好笑嗎。”
“我就是要你笑呀。”
時有鳳啞然,而後笑了,嘴角淺淺的梨渦很是開心。
“彆摸,也彆舔,不然長出的牙齒是歪醜的,換牙也沒什麼好笑的,小時候都是這麼過來的。”
小柿子眼裡的笑,漸漸沒了。
低頭要哭了。
而後埋在時有鳳的膝蓋上哭。
秀華婆婆道,“他娘去的早。”
彆人孩子娘叮囑的,他羨慕,隻是沒想到從小少爺這裡聽到了溫柔的關心。
不待時有鳳安慰,小柿子抬頭擦乾眼淚。
大著膽子把吸完花蜜的山茶花彆在時有鳳的耳邊,又要給秀華婆婆彆,婆子沒時有鳳配合,羞著臉說一把老臉插花做甚。
時有鳳道,“婆婆插著很好看的。”
他說著,拿起一朵彆在小柿子的腦袋上。
“我們三個都好看了。”
屋外的霍刃用巾布擦完帶血的寒刀,起身又準備出門,臨走鬼使神差地朝門裡看了眼。
小少爺剛好也看了過來。
耳邊那朵山茶花真白,但還是沒小少爺白的好看。
果真仙子都是吃花蜜的。
雙眼對視,霍刃眼裡目光挺直白的欣賞,時有鳳避開了。
待霍刃又要走時,時有鳳大著膽子道,“謝謝。”
“謝我?”
見半夜嚇唬人沒用,又改變計策了?
不待時有鳳繼續說,霍刃笑得玩味,“謔,你是打算用你的乖巧喚起我的良知,好讓我在你一聲聲謝謝裡承認自己是個好人,放你下山吧。”
時有鳳臉上的笑意淡了,被說中心思的窘迫一覽無餘。
日光照在寒刀上,折射出一道銀光落在時有鳳脆弱的脖子上。
脖子涼涼刺骨,心更膽寒。
不等時有鳳想掀起被子裹住自己,身邊的秀華婆婆和小柿子起身攔在他麵前,擋住了霍刃那雙眼。
誰不怕那雙眼啊,狼的凶狠鷲的陰戾都沒那雙眼可怕。他不是那種十惡不赦赤裸裸的可怖,而是自帶煞氣又讓人掉以輕心的嬉笑。
他們見慣土匪的人都怕的要死,彆說小少爺那麼單純善良了。
兩人幾乎下意識擋在了時有鳳床前。
霍刃挑眉。
他到要看看這小少爺有什麼本事,短短幾天就讓這土匪窩裡的人護著他。
“都滾出去。”
霍刃垮臉沉聲。
頓時屋子裡的光線都暗淡幾分。
一老一小的雙腿都打顫。
時有鳳嚇得嗓子細抖,但還是叫兩人先出去。
秀華婆婆攬著眼淚汪汪的小柿子出去了。
砰的一聲,霍刃一腳就把門踢闔上,震得一片塵埃起舞,門裡門外的時有鳳和婆婆小世子都嚇得心驚肉跳。
霍刃大步走進,視線直盯著床上瑟縮的人,耳邊的那朵山茶花細細顫著花瓣,在昏暗的床前搖曳著脆弱。
不待他說什麼,小少爺睫毛濕濡了,慢慢浮現一顆顆淚珠,然後默默地滾下一顆又一顆珍珠。
他娘的,老子做什麼了??
又哭。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
這巴掌臉就是這麼哭瘦的吧!
霍刃沒好氣的打量著時有鳳,仍然在床邊一丈距離停下了。
“你就隻會哭?還當你有什麼本事。”
時有鳳雖然在哭,但餘光一直在留意霍刃的腳步,見黃土牆上的影子還是停留在他熟悉的距離不再靠近,心裡多少鬆了口氣。
但心裡也憋了口氣,從小到大沒人這麼和他說話。
之前還想著好聲好氣討好這個土匪,讓他好心放自己回家,但是他識破算計還嘲笑。失望落空和巨大的委屈壓得時有鳳喘不過氣。
他竟然敢和土匪頭子頂嘴了。
“我哭怎麼了,我哪裡礙著你了?我都沒出聲你還不讓我哭?”
時有鳳僵硬挺著肩膀,嬌氣軟糯的外表下第一次露出牙尖嘴利的性子,看得霍刃稀奇。
不過也不奇怪,再溫順的貓你肚皮撓多了,它還是會撓人。
“你哭得我心煩。”
“我沒出聲,我也沒出門,你也沒進門,你聽不到看不到怎麼就心煩了。”
霍刃啞然,總不能說他每天偷偷從窗戶看一眼小少爺情況吧。
說的多稀罕他一樣。
要不是看他是個無辜之人牽扯進來,換做身上有罪孽的,早就一刀了結了。
時有鳳想起剛剛落在脖子上的刃影,瀕臨崩潰似的自暴自棄:
“你砍死我啊,我天天在你耳邊做個哭包鬼。”
“哭得你夜不能寐哭得你日日哀嚎。”
時有鳳氣鼓鼓的,極度的驚惶全化作淚眼裡一股決然的堅毅。
兩眼瞪兩眼。
“你知道孟薑女哭長城嗎,我肯定比孟薑女還能哭!”
“沒聽過。”
“反正我能把你這個土匪窩哭垮,哭的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時有鳳卡殼了下,而後哽咽著勁兒鼓鼓的,半晌沒順下來話。
氣勢提一半就沒了,相當於放了個啞炮。
怎麼諸事不順,平常他可不會忘記的。
時有鳳又要哭了。
“誒誒誒,彆哭,搖旗呐喊呼聲震天。”
時有鳳擦了擦要溢出眼眶的淚珠,“意思是我哭贏了?”
“嗯。”
“好,那我暫時不哭了。”
還一副暫且饒你一回的氣勢。
霍刃決定不和一個小哥兒計較。
要不然把小少爺氣死了,到時候臥龍崗真和時家交惡還不好。
這小少爺一直病懨懨的不好,吃什麼吐什麼,多半是鬱結於心又下山無望,每天沒事做就擔心害怕去了。
得給他找個事情做。
“你要是把門外樹上那七個孩子訓得服服帖帖的,我就放你下山。”
那些孩子生來天真又邪惡,隻聽過把一張白紙塗黑,沒聽過把一張黑紙洗白的。
時有鳳水霧濕潤的眼底一亮,抑製不住的驚喜,生怕反悔似的飛快道,“好!”
雲銷雨霽,梨渦春水。
霍刃轉身出了門。
門口婆子和小哥兒抱在一起嚇得麵色如土,霍刃掃了一眼他們臉頰嘴角交界處。
沒有。
挎著刀大步走了。
屋前麵的田裡,摸螺螄的孩子們嘻嘻哈哈朝他打招呼,還有孩子偷偷朝他丟淤泥。
霍刃一眼眼掃過去,都沒有。
梨渦,就小少爺左嘴角有梨渦。
幾天來頭一次笑,是因為看到了下山的希望。
笑的刺眼。
煩。
顯得他多麵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