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人,怎會被一匹馬帶下了懸崖?”昭陽長公主聽後滿臉的驚怕。
小廝將棲雁山皎雪驄失控發瘋一事如實稟報,昭陽長公主渾身顫抖,忍不住拍桌:“什麼叫找到了馬,沒找到人?那麼多人連個姑娘都尋不著,都是廢物嗎!”
裴識此刻心中亦是大震,見母親又驚又痛的模樣,立刻讓丫鬟將人扶進內屋休息。
“母親放心,我親自帶人到崖下尋找,一定將綰綰……帶回來。”
長公主揉按著太陽穴,無力地揮了揮手。
裴識當即帶人前往棲雁山。
長公主想起是那皎雪驄惹下的禍事,又吩咐下去:“速去演武場,讓三郎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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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易處理完棲雁山的事情,立刻趕回大理寺回稟。
“……不料綰姑娘突然上馬,屬下來不及上前施救,竟讓姑娘連人帶馬一同墜崖……”
說到這裡,裴慎的麵色已經十分難看,起身時雙眸充血,掌中盤磨的檀木珠串幾乎要被他的力道撚碎。
霍易忙繼續說道:“幸而姑娘福大命大,馬身龐大,下墜時勾住了山壁上一棵老鬆,緩力的這一息,屬下才得以沿著石坡將姑娘從崖間救回,隻是姑娘後腦不慎撞上樹乾,眼下人已昏迷。屬下恐姑娘身上還有暗傷,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將人就近帶到您在山下的一處莊園,已經派人請大夫過去醫治了。”
裴慎閉上眼睛,手掌攥緊,發出骨節錯位的聲響。
霍易隻覺背脊滲出徹骨的寒意,當即跪下請罪:“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裴慎走到他身側,繃緊下頜,隻冷笑一聲:“責罰?”
便是要他死一萬次,又怎麼抵得上她一根頭發?
他壓抑著心底翻湧的情緒,思忖片刻,低聲吩咐道:“查清皎雪驄失控墜崖的真相,一有線索,立刻回稟。”
霍易額間冷汗滾流,趕忙拱手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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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山莊。
坐落在棲雁山下一處山明水秀草木蔥蘢的聖地,然人跡罕至,幾乎算是與世隔絕,裴慎偶爾會過來小住,隻有幾個心腹知曉具體的位置。
裴慎來時,天已經黑了大半。
偌大的山穀之間,隻這一處莊園,燈火星星,置換須臾。
外院灑掃的下人見主子回來,趕忙停下手中的活計,正要立在兩側行禮,可那道玄黑衣袍的身影連停都未停,披著一身月色匆匆入內。
內院伺候的都是心腹,此刻洗月齋內燈火通明,彌散著一股濃鬱的草藥氣息。
床上的人靜靜躺著,額頭纏著厚厚的紗布,隱隱透出淡淡的血色,皮膚蒼白得令人心驚,眼睫卻極濃極黑,看起來像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唯有頭頂的燭光映照下來,才給她脆弱的皮膚添出幾分溫暖的底色。
裴慎緩緩伸手,想要撫一撫她的臉,身體裡瘋狂的妄念與渴求在此刻沸騰起來,卻終究被常年如一的克製生生壓了下來。
手掌攥緊、收回,隱約地顫抖。
許久之後,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她怎麼樣?”
大夫雖不知此間院落主人的身份和脾性,但見其周身氣場凜然,聲線陰冷,仿佛毒蛇在人的背脊攀爬,竟引得他無端瑟縮了一下。
回過神來,趕忙上前回話:“姑娘後腦被樹乾砸傷,手掌被韁繩勒傷,手臂還有一些輕微的擦傷。”
裴慎順著他的話去查看沈稚手掌的傷口,少女的指甲粉嫩透光,指尖細白柔軟,手心一擦而過的觸碰,久違的溫軟讓人戰栗。
裴慎自始至終都在看她,視線不曾旁落半分,“何時能醒?”
大夫歎口氣,繼續回道:“勒傷和擦傷不算嚴重,隻是這後腦的磕傷,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尾聲漸弱,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男人的氣息比之前又沉冷三分。
裴慎看向桓征,冷聲道:“去請詹正獻來,用最好的藥,人若是救不回來,”他咬緊後槽牙,“你們知道後果。”
詹正獻是這些年替裴慎調理頭疾的醫師,雲遊行醫,行蹤無定,名聲雖不顯,可就算比起宮裡的禦醫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桓征立刻俯身應下:“屬下這就去尋詹神醫!”
才走出去幾步,複又折回:“棲雁山那邊還在尋人,尚書府與國公府恐怕都已經得了消息,主子可要傳個信回去?”
裴慎沉默地看著床上的小姑娘。
他從未以這樣的角度看過她。
此刻山穀中萬籟俱寂,唯有這一處燈火明照,她就在眼前。也許京中兩府早已亂成一團,可她靜靜地躺在這裡,躺在他身邊,仿佛跋涉千裡,一身雨雪風霜,隻為前來與他為伴。
仿佛他從來不是一座孤島。
裴慎笑了笑。
他緩緩攥緊手掌,任由那枚骨戒硌得指節生疼,直到沁出了血來。
疼嗎,綰綰?
有人陪你一起疼,會不會好一點?
他抬起手,將指尖的血漬一點點塗抹在她蒼白的嘴唇,沈稚那一度血色儘失的臉龐竟然平添幾分花朵般的穠豔嫵媚。
就像她平日裡那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將她美好的麵容永遠刻在這張床上,哪怕指骨為刀,鮮血為墨,隻要能讓她為他一人私有。
桓征還在等他的答複。
裴慎薄唇微啟,喉結滾動,隻留下兩個字——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