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望著床內清瘦蒼白的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詹正獻看在眼裡,隻覺得納罕極了。
他為裴慎治療頭疾近十年,最是知曉裴慎的病症,也知此人心狠手辣,從來都是拒人千裡之外的心性,從未想過他這樣的人,竟也有放在心尖的姑娘。
恰是此時,霍易趕來回稟,說棲雁山當日行凶之人找到了。
裴慎扯唇一笑,深深注視著麵前的人,緩緩伸手,拂去少女額間的一縷碎發。
“放心,我定讓她們為你陪葬。”
他說這話時笑意柔和,也隻在沈稚麵前會是如此,可霍易分明看到,他眼底湧現出的蓬勃殺意。
當夜,裴慎親自帶人去了一趟平康王府。
平康王是皇帝兄長,深得寵信,向來不將順天府那些衙門放在眼裡,但如今大理寺有裴慎坐鎮,便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犯了事,也可由大理寺全權負責案件的審理。
聽到裴慎上門,還在溫柔鄉裡的平康王縱使心中不悅,也不得不將人請進正廳。
平康王故意將人晾了片時,才換了身常服過來,臨到門前,換了副笑臉:“大外甥此時過來,可不像是找舅舅喝酒談心的啊!”
裴慎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聞言緩緩起身,朝平康王拱手:“深夜叨擾,確有要事,還望舅舅海涵。”
平康王慢慢斂了笑意:“哦?”
“幾日前,沈尚書家的嫡女在棲雁山遇險,相信舅舅也有所耳聞。”裴慎從桓征手裡接過一根銀簪,遞給平康王,“此物便是在棲雁山中拴馬之處尋得,而仵作在皎雪驄的屍體上,的確發現了尖銳物刺傷的痕跡,傷口大小、深淺、新舊一一比對,確定這根銀簪就是那皎雪驄失控傷人的肇因。”
銀簪末梢,血跡分明。
平康王看過一眼,語氣發冷:“女人的東西,與本王何乾?”
裴慎客氣一笑,“當然與舅舅無關,隻是大理寺根據這根銀簪的式樣,找到了打造這類銀簪的鋪子,這才查出此銀簪正是貴府派發給一等丫鬟的統一式樣,而平康王府當日前往棲雁山的一等丫鬟,隻有一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平康王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這銀簪,你確定隻有本王府上才有?焉知不是何人遺落在棲雁山,被凶手趁手撿起來用作殺人工具?你好歹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事實真相都未查清,就迫不及待地到本王府上興師問罪,未免太過武斷了!”
“所以得先來過問舅舅的意思,大理寺才敢拿人問話啊,”裴慎輕描淡寫地一笑,低聲在平康王耳邊道,“說到底,咱們才是一家人,舅舅可莫要為了一個小小奴婢,損了郡主的清譽。”
平康王的麵色這才緩和幾分,方才也是因為知曉閨女當日就在棲雁山,未免牽扯自家,語氣這才重了幾分。聽裴慎的口氣,隻是依律將那丫鬟帶走問話,話裡話外還有維護自家閨女的意思。
外麵都傳大理寺卿冷麵無情,鐵血手段,隻不過是比尋常人更懂權衡罷了。
論遠近親疏,長樂才是裴家三兄弟的親表妹,她又心悅裴家老三,將來大概率也是裴慎的弟妹,那沈稚再得昭陽喜歡,到底是個外人,死就死了罷。
思及此,平康王招來管家,在他耳邊附了幾句話,“去吧。”
管家領了命,立刻前往下人居住的後院。
翠雲從棲雁山回來的當晚,就發現刺進馬臀的那根銀簪丟失了,除了棲雁山,她想不出銀簪還能丟在哪裡,可心下惶恐不安,又不敢向長樂郡主坦白,就這麼渾渾噩噩,嚇病了幾日。
直到管家帶人將她從被窩裡綁出來,翠雲終於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瞞不住了。
見她一副丟了魂的模樣,管家心知這事八九不離十了,但還是得提醒翠雲一句:“進了大理寺好好說話,沈姑娘的死乃是你一人所為,與郡主沒有半點乾係,可聽到了?”
翠雲嚇得嘴唇都白了,不住地搖頭:“不是我,我也不想的……”
“住口!”管家當即肅了臉,厲聲威脅道:“若是說了些不該說的,當心你一家的性命!”
翠雲被吼得直流眼淚,顫顫巍巍地應了是。
裴慎將人帶走之後,平康王也來到女兒的院子。
出了這麼大的事,長樂郡主早就醒了。
麵對平康王的質問,她氣得連砸了幾個花瓶:“這夯貨,連根簪子都收不好,還叫人給發現了!”
平康王急道:“這麼說,沈稚之死當真是你所為?”
長樂郡主嘴硬道:“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是她偏要逞強馴馬,丟了性命怪得了誰?”
言罷想起方才裴慎親自入府,心中還是一陣後怕,“爹爹,你可要幫我啊!裴慎不會想押我入獄吧?”
“這倒不會,我已派人警告過翠雲,她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的人,不會將你供出去的,真到了那個地步,你就咬死了不認,誰又能將你怎麼樣?隻是你這回……也太過魯莽了!”
平康王歎口氣:“你招惹誰不行,偏偏招惹沈稚,她可是定國公府定下的兒媳,不光你姑母寵著她,裴家三兄弟對她都有迎娶之意,她一死,國公府和沈府豈會善罷甘休!眼下是找了翠雲這麼個替死鬼,可你是她的主子,又豈能撇得乾乾淨淨?你叫裴家往後如何看待你?”
長樂郡主也委屈起來:“我也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死了!聽說崖下尋不到屍體,您說,人會不會還活著?”
平康王拂了拂手:“除非是大羅金仙路過,將她給救走了,否則絕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