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男人見這一幕,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扶起身,“受傷了?”
清冷的烏木沉香氣息。
沈稚抬頭看到熟悉的一張臉,眸光一亮,剛到嘴邊的稱呼沒有好意思喊出口,隻輕輕道:“你回來啦?”
裴慎垂眸看她的手指,淡淡地應了聲。
他的手很大很熱,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幾乎可以將她的手全部包裹。
沈稚纖長的眼睫撲閃了下,麵頰隱約浮出一點紅,像有什麼東西在血液裡哄然一下漫開。
裴慎先用乾淨的帕子替她裹了手指,又見她麵頰被濺到的水滴,似是無奈地歎了聲,替她擦了擦臉,道:“隨我出來吧。”
沈稚也不好意思說飯還沒做完,就怔怔地被他牽著出去了。
黃昏時候,光線柔和,風中有輕微的涼意,沈稚這才能夠仔仔細細地看清身前的人。
與初見時不同,他著一身牙白銀絲繡工筆山水的錦袍,橙黃光線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襯得整個人長身玉立,臨風皎皎,比之上回威懾淩厲的氣場要柔和許多,令沈稚對他的好感度又上升幾分。
尤其是被他這麼牽著自己……
也許對他而言已成習慣,畢竟他們從前可是夫妻。
可對於沈稚來說,就好像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第一次與男子做親密之事,說不自在是肯定的。
掌心的灼-熱和酥酥-麻麻的觸感一直傳到心頭,才六月的天兒,就已經燥得出了層薄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覺她掌心的汗濕,偏偏她又不敢亂動,不敢換個姿勢再讓他牽,叫人覺得她很不舒服似的。
小廚房到洗月齋這段路,沈稚如在炙火上行走,大氣都不敢喘,直到入了洗月齋,坐到貴妃榻上,裴慎轉身去拿金瘡藥,她才偷偷長呼一口氣。
血已經止住了,隻剩兩個被刺破的小血洞,在細嫩蔥白的指尖顯得十分紮眼。
裴慎皺著眉頭,一邊上藥一邊道:“你既不善此道,往後也不必逞強,想吃什麼吩咐小廚房做就是了。”
沈稚咬了咬唇,嗓音微糯:“我親手做的總歸不一樣的。何況隻要想起這個,腦海中就有不少菜式湧上來,我還以為那些我都會做呢。”
裴慎垂眸:“你從前在家中,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這沒什麼不好。”
她從小吃慣山珍海味,自然對這些菜式信手捏來,親自下廚卻是從未有過的,尚書府的千金,從來無需為誰洗手作羹湯。
沈稚試探著問:“那……家中的妯娌們都會做嗎?”
裴慎怔了下。
沈稚心道,夫君在家中本就不受寵,又因經商總是會被高門世家的兄弟姊妹低看一眼,娶來的新婦若是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隻怕也要受人指摘。
隻是家中的事情裴慎沒有對她具體說過,說多錯多,若是再勾起她從前的記憶,那並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裴慎沒有否認她有妯娌這一點,隻平靜地回道:“你放心,家中的長輩對你都很滿意,平輩們也很喜歡你。”
沈稚鬆了口氣,她總會回去麵對一大家子人的,夫君應該不會拿話哄她。
“那我們何時能回去……嘶。”
話音未落,隻覺指尖一緊。
裴慎替她包紮時輕微用了些力道,“弄疼了?”
語聲微涼,沈稚心中冷不丁趔趄一下,在一刹間有種錯覺——
麵前之人,溫柔不過是表象,骨子裡的疏離冷淡才是真。
隻是抬眼時,裴慎眼底的寒冰轉瞬已融化成春雪,象牙白的長袍將他原本冷毅的麵龐修飾出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沈稚才意識到自己又胡思亂想了,趕忙搖搖頭,摒棄方才的念頭,“沒有。”
裴慎不想在她麵前提回去的事,不過他一向將情緒控製得很好,“方才我已問過詹神醫,你顱內尚有淤血未儘,眼下隻宜靜養,不宜奔波勞累,更受不得刺激。此處回府尚需一段車程,沿途山路顛簸,對病情不利,你且在此處安心將養一段時日。何況即便是現下回去,你也不記得舊人舊事,徒惹得長輩擔憂,你說呢?”
沈稚很快就被說服了,“還是夫君思慮周全。”
倏爾聽到這聲稱呼,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裴慎也不禁頓了頓,抬眼去瞧她,卻見小姑娘已經羞澀地垂下了頭。
頰邊兩朵紅雲,比六月初生的菡萏還要嫵媚嬌俏。
這聲“夫君”在沈稚心裡盤磨了許久,先前都是你啊你的,不知如何開口才不顯得突兀刻意,這回尋了個時機不著痕跡地喚出來,自己卻羞得不好意思見人了,手底的錦褥都被揪出細細的褶。
裴慎薄唇微抿:“你若覺得無聊,我叫人買些話本子來,權當消磨時間。”
沈稚眼睛眨了眨,“那你何時過來瞧我?是三五日過來一次,還是十天半月來一次?”
這般說完,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巴巴的。
大病初愈,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身邊沒幾個能說話的人,隻知道裴慎是自己的夫君,可他還不能每日陪伴自己。
裴慎抬起頭,溫煦一笑:“你希望我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