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話音未落,便被屋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裴朗從門外直接進來,看到裴慎麵上的傷口和屋內的狼藉,心下一驚,又隱約聽到長公主方才那番話,趕忙上前問了母親安,才道:“方才我聽父親說,陛下怕地方官員相互勾結中飽私囊,臨時欽點了二哥為安撫使,負責監察開封一帶賑災救災的情況,安撫受災百姓,聖旨已經快馬加鞭送往河南了,想來二哥應是無礙,阿娘不必擔心。”
昭陽長公主哪裡肯聽:“他若不去河南,安安心心在盛京待著,哪裡碰得上這檔子事?那開封府都被淹了,連下腳的地都沒有,外頭多少人淹死、餓死、病死!你二哥難道是天神下凡,他年紀輕輕,從無經驗,去了又能如何?”
“二哥身份尊貴,地方官員又慣會拜高踩低,自然不用他親臨一線,身先士卒,阿娘無需過分憂心,”裴朗看了眼身旁的裴慎,小聲道:“天災人禍誰也沒法預料,您再擔憂二哥,也不該朝大哥動怒啊。”
昭陽長公主一手拂落案幾上的碗碟,指著裴慎厲聲道:“他做的那些事,你又知道什麼!”
裴朗:“大哥他不是……”
話還未完,就被裴慎打斷:“母親非要如此,我也無話可說,既然您不喜歡,我就不在您跟前礙眼了。三弟,好好照顧母親。”
裴慎便也不顧昭陽長公主鐵青的臉色,自顧自轉身離開。
裴朗看看長公主,又看看裴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來此的目的,裴朗心中斟酌片刻,道:“阿娘,我有一事想與你商量。”
昭陽長公主麵色差到極致,閉著眼揉按太陽穴,沒有搭話。
裴朗隻能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回賑災聲勢浩大,工部、戶部、都察院都派了人手,陛下擔心災荒之後必有流民動亂,還派了一支京衛軍前往輔助河南衛所軍打擊盜亂,鎮壓流民,我……我想跟著忠勇伯劉武將軍一同前往……”
語聲漸弱,是因為看到自家母親愈加擰緊的眉頭,才欲解釋一番,便見昭陽長公主霍然抬頭:“你想都不要想!”
裴朗也急了:“大哥二哥都在朝中效力,我整日混跡演武場,何時才能真正上一次戰場?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又不似戰場那般刀槍無眼,不過是鎮壓幾個亂民,傷不到我分毫,母親為何不許?”
他甚至,有點羨慕二哥能有這樣的曆練機會。
昭陽長公主道:“你可知景德年間那次黃河水災?淹了全城整整三個月,死傷少說幾萬人!這回怕也隻多不少。你以為事情都如你想的那樣簡單,你們一個兩個的,就不能讓阿娘省省心?”
她抬起眼,注意到裴朗鼻骨上一道淺淺的疤痕,那還是之前同人比試時落下的傷疤,至今也沒有全然淡化,一時又是怒意上湧。
“你連在演武場都不能護好自己,還指望能在亂民堆裡安然無恙地回來?”昭陽長公主冷冷道,“從前綰綰是最願與你相處,可沈夫人對你卻並不滿意,你可知道為何?”
裴朗沒料到長公主突然說起綰綰,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就是因為你這魯莽好鬥的性子!”沒等他回答,長公主便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去見沈夫人,哪回不是弄得一臉傷?我若是她,怎能放心將女兒嫁給你!”
裴朗心中艱澀,像一根鋒利的刺突然紮進心臟,又有一種傷疤被血淋淋地撕開的痛苦,以至於他幾乎是渾身失了力,不知如何應答。
昭陽長公主還在氣頭上,見他握拳隱隱顫抖的模樣,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些,她歎口氣:“阿娘不是在怪你什麼,阿娘隻有你們……你們三個孩子,任誰出了意外,阿娘都會痛苦自責終身,你能明白嗎?”
裴朗嘴唇嚅動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其實沈夫人不喜歡他,他並非完全沒有察覺。
可他知道綰綰喜歡同她在一起,他一句話,她便羞得滿臉紅,他送她小玩意,她能高興好幾日,至於同人打鬥留下的這些傷痕,他喜歡看她憂心忡忡、滿臉心疼地看著自己,這可是大哥二哥從未有過的待遇,讓他覺得偶爾受點小傷也是值得的……
他自知不如兩位兄長沉穩,不是沈夫人心中的最佳人選,可大哥太過嚴肅,二哥又稍顯文弱,而他與綰綰年齡相仿,性情相投,還有一身武藝,能讓她一輩子不受欺負,又有什麼不好呢?
可他沒想到,沈夫人眼中的他,竟是這般的不成器。
昭陽長公主歎口氣,不忍他太過傷懷,終於放緩了聲道:“斯人已逝,你也莫要陷在其中,一切須得朝前看才好。這回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中,莫要胡鬨了,待你二哥平安回京,阿娘也能寬心下來,往後再有你出頭的機會,阿娘又豈會拘著你不放?”
裴朗藏不住眼底的落寞,啞聲道:“我明白了。”
淨思居。
桓征看到裴慎麵上的傷痕,心下一驚,趕忙取了傷藥過來。
主子剛從安福苑過來,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且這世上能傷到他的也不剩幾人了,桓征便也無需多問,隻道:“這劃傷不淺,可要請大夫來瞧一眼?”
裴慎麵色沉戾,說不必。
桓征遲疑片刻,提醒道:“今日是七夕,您說過要去聽雪山莊陪夫人過節,眼下這……”
裴慎嘴角一扯,“有傷不好嗎?”
從前綰綰可從未嫌棄過裴朗麵上帶傷,就差親手給他抹藥了,他那三弟為此還十分得意。
他曾一度可悲地想過,倘若綰綰用同樣心疼的目光投向自己……
“走吧,去聽雪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