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得像發了狂,曬得馬車像著了火。
饒是香汗淋漓,蘇寶珠也不敢開窗,唯恐蠱蟲再一次不合時宜的發作。
一路來到福應寺,這裡鬱鬱蔥蔥徑幽林茂,迎麵吹過來的風已不似城中那般灼人難耐,蘇寶珠站在山門外吹了會兒風,身上已涼爽得滴汗皆無。
說來奇怪,此刻再聽寺廟的鐘磬聲,隻覺悠揚婉轉異常悅耳,再也沒先前的眩暈煩躁。
連佛香的味道也變得分外迷人。
是時剛過午時,僧人們大多在歇午覺,寺廟裡靜悄悄的,偶有一兩隻喜鵲在枝頭玩鬨,見她過來,呼的一下飛走,倒把蘇寶珠嚇了一跳。
悄悄摸到那片竹林,僧舍的門緊閉,大約也在歇息。
深深吸口氣,她抬起手想敲門,待要落下時手忽又往上一抄,原地轉了幾圈,把提前準備好的說辭在腦子裡又過了兩遍,自覺沒有錯漏了,方再次抬起手。
“殿下不在這裡。”一道粗重的嗓音突兀響起,驚得蘇寶珠差點叫出聲。
回頭一瞧,是那個叫道武的紅臉和尚,笑眯眯坐在竹林裡的石凳上,也不知看了多久。
蘇寶珠臉皮火辣辣的發燙,可此時也顧不了那許多了,厚著臉皮問他在哪裡,還特意說明,“我是來找他請教佛法的。”
“殿下定會傾囊相授。”道武合掌念聲佛號,“他在後山荷塘水榭,從這裡出去順著青磚路一直走,見佛塔左拐,穿過一道竹牆就到了。”
到底心虛,蘇寶珠道聲多謝,逃也似地跑開了。
道武摸出酒葫蘆,痛快喝了一大口:昨晚殿下神魂飄忽回來,今天蘇小娘子就紅著臉追上門,嘿嘿,若說兩人沒發生什麼,打死他也不信。
不行,他得替殿下把把風,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闖進去可咋辦。
剛走到殿前的大香爐,便見道文抱著一摞經書拐過來,瞠目怒斥:“道武,你又吃酒!”
道武笑道:“我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師兄你不如去管管那些整日吃齋念佛,背地裡壞事做儘的惡和尚。”
道文愕然,“什麼?”
“去看看長安城外的田地吧,如果你有精力,可以去更遠的州府看看。”道武打了個酒嗝兒,拍拍道文的肩膀,一步三搖慢慢消失在嫋嫋佛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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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道武的指點,蘇寶珠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荷塘邊的水榭。
荷花開得正盛,一朵朵粉白燦紅的連成了片,從她腳下,一直延伸到那個僧人的衣擺旁。
她沿著曲曲折折的木棧走到池塘正中的水榭,還未到他跟前,身子骨便開始發酥了。
“師父……”
嘩,竹簾猝然落下,裡外涇渭分明。
“施主是來還佛珠的嗎?”
“昨晚多謝師父仁慈,沒讓我下不來台,我心裡著實感激……能不能讓我進去說話?”
“把佛珠放下,施主可自行離去。”
攸關生死,蘇寶珠怎肯輕易放棄,索性不與他打啞謎了,“我中了蠱毒,因著荒廟那場因緣,蠱蟲大約是記住了你的味道。佛珠好歹能安撫蠱蟲一二,還有,師父也可以緩解我身上的毒。”
竹簾那邊陡然安靜,好半晌,才聽他冷冰冰吐出兩個字,“荒唐。”
“師父不信?自可查驗,看我說的是真是假。”蘇寶珠把手從竹簾下麵伸過去。
竹簾那邊的人沒說話,也沒把脈。
蘇寶珠毫不氣餒,繼續絮絮叨叨,說自己和父親如何愧疚,如何給他做道場,蠱蟲如何的可怕,如何莫名其妙重新蘇醒,又如何不分時候地點的發作。
“隻求師父彆趕我走,讓我隨侍左右就滿足了。”一步步來,先想法子留在他身邊,再徐徐圖之。
話說完了,竹簾那邊的人依舊沒有言語。
“那……我進去啦?”蘇寶珠小心翼翼將竹簾掀開一條縫。
“出去!”他喝道,嚇得蘇寶珠趕緊縮手。
這個人氣性好大,自己好言好語的,哪句話又惹著他啦?不過良藥苦口能治病,忍了。
頓了頓,她想起南媽媽教她的話。
“我曾經聽人說過一段偈語,不懂什麼意思,師父可否幫我解惑?”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聽,蘇寶珠自顧自念起來,“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她念誦的聲音很好聽,融融輕緩,就像吹過荷塘的夏風,送來一陣清幽的澹香,連空氣都變得熏熏然。
緣覺握緊手中的念珠,過了會兒又鬆開,一粒一粒撥動著,“這段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般若波羅蜜多咒,意思是……”
終於有回應了!蘇寶珠的心砰砰跳,“意思是什麼?”
“去呀,去呀,走過所有的道路,到彼岸去。”
去經曆、去體驗,去解開你心中所有的困惑,煩惱即菩提,渡己,渡人,渡眾生解脫。
竹簾晃動,緩緩拉開,露出緣覺那張沉斂的臉。
他緩緩道:“進來吧。”
蘇寶珠一怔,繼而喜得心裡咕嘟咕嘟冒起小泡泡,對南媽媽的欽佩再上新高!
然而還沒等笑容發展到最大,緣覺的冷水就潑了下來,“貧僧無需你隨侍左右,你每日來這裡聽佛法抄佛經。”
蘇寶珠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小心覷著他的臉色道:“我一聽經文就犯困,能不能換彆的?”
緣覺垂眸不看她,“貧僧允你靠近,是因不能坐視生靈橫死而不救,你若不願意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