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2 / 2)

藏南晚星 境風 4535 字 9個月前

方識攸起先還擔心他不好意思收,這會兒算是安心了,許南珩手指往裡一摳,開始剝橙子。

邊剝邊說:“晚上開了個會。”

“嗯。”方識攸轉過身,從1班裡拎了倆凳子出來。許南珩扭頭看了眼,一點沒客氣,一屁股坐下。

許南珩接著說:“這邊孩子回家還要乾農活呢?”

方識攸點頭:“對,他們家裡大多上有老下有小,哎對了,差點忘了。”

方識攸從他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扁盒子,遞給他:“達桑曲珍是你們班上的吧,你周一上課幫我把這個交給她,活血化瘀的膏藥,她爺爺貼後背的。”

“好嘞,記著了。”許南珩把剝好的橙子掰一半給他,“你直接放水果袋子裡。”

方識攸就放進去了,然後問:“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彆提了。”許南珩咬下來一瓣橙子,邊嚼邊抬頭看星星,“傍晚開會,我透露出了一絲加大教學強度的念頭,他們底子太差,想用高三藝考生補文化課的節奏來帶這年初三。”

“那不成。”方識攸沒有索朗措姆半點委婉,“他們忙不過來的。”

“可是不學怎麼辦呢,方大夫。”許南珩扭頭,一雙眼睛和他對視,“怎麼辦呢,不學,不考出去,這後麵大幾十年,就、就在這兒過了嗎?還是說,出去打工,初中畢業,沒學曆,能打到什麼工?”

方識攸低了下頭,他明白許南珩是個教育工作者,能理解許南珩。甚至方識攸能猜到,這番話他也就在自己麵前說說,開會的時候絕對沒這麼說。

“許老師。”方識攸微側了側身,他說,“我給你說個我們義診的事兒吧。”

方識攸:“之前有一回,去一個挺偏遠的村子裡義診,那村子的路還沒車寬,是牛車拉著藥上去的。他們村裡有個藏醫,就是你說的那種無證行醫的大夫,他們落後到什麼地步呢,還在用‘石砭’,那是乾嘛呢,打個比方,你這兒不舒服,我把一塊光滑的石頭燒熱了,往你那兒烙。”

許南珩下意識蹙眉,有些難以置信。

確實是難以置信,即便沒什麼醫學常識,也知道這法子古樸得有點過分。

“但‘石砭’是他們能做的,最好的了,早幾年生病的治療方法是,驅邪。”方識攸說,“那個村子裡的人普遍有嚴重的關節病、皮膚病以及婦科病,你記得我們聊過卓嘎的事情嗎,這邊醫保很高,但村民們還是不願意去醫院檢查,因為他們是主要勞動力,他們如果走了,去看病,孩子、田地、牛羊怎麼辦。他們之中很多人,連熱乎飯都沒時間做,吃糌粑、酸奶或者生的風乾牛肉。”

許南珩大致明白了。

這說到底,就是困境。

許南珩想要孩子們隻管學習,方識攸希望病患們去醫院看病,他們都希望自己負責的對象能夠走出村子。

但事情往往沒有那麼簡單,這世界就沒有幾件簡單的事情。

索朗校長的“理解”是能夠明白許南珩的動機,方識攸的“理解”則是真實的感同身受,他們是同頻的。

“我太理想化了。”許南珩歎氣,歎完又吃了瓣兒橙子,“挺甜的。”

方識攸見他心態還挺好,也放鬆了些,說:“總之,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兩個人能改變的。這裡的人們,要先‘活著’,然後才是‘好好活著’。我沒法勸你什麼,我們隻能儘力而為,許老師。”

“嗯。”許南珩點頭。

兩個人分享了一顆橙子後,無言地在星空廊下坐了一會兒,然後把凳子放回教室,互道晚安告了彆。

方識攸以為這一番對話之後,許南珩就能看開了。

結果是,周六早上九點整,許南珩到醫院找他來了。

他嚇一跳,以為許南珩出了什麼事兒,畢竟這是休息日悶頭睡到下午的人。“怎麼了你?”方識攸在醫院走廊撞見他了。

“打印機借我,我打套卷子。”許南珩說,“校長說打卷子都在醫院打。”

“噢。”方識攸說,“去護士台,那兒有。”

“好嘞。”

方識攸又問,“怎麼這麼一大早的來打卷子?”

許南珩也不遮掩,跟著他走進診室,反手把他診室門一關,在他辦公桌旁邊的凳子坐下,掏出手機給他看。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他和譚奚老師的聊天記錄,方識攸便看了眼。

許南珩扼腕:“大涼山都開始補課了,喜馬拉雅山的怎麼睡得著!我得卷死譚老師啊。”

“補課?”方識攸問,“教育部不是禁止補課嗎?”

——還有就是為什麼你們支教老師都要卷一卷對方,這是什麼大城市特產嗎。

許南珩眼睛一眯,湊近,笑得有點狡黠:“我問過譚老師了,譚老師也打聽過了,禁止補課,是禁止有償補課,教育部文件寫的是《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的規定》,我們無償,沒問題。”

“至於學生們家裡的事情,我再想辦法。”

許南珩湊得更近,又說:“再說了這天高皇帝遠的,誰舉報我,我回頭在二樓教師宿舍我那門板貼上‘教導辦’三個字,我倒要看看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方識攸:“……”

這年頭支教老師已經這麼囂張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