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湧動,金日將升。
天地間第一縷霞光映在慕清規的眼睫上,一直到東方日光乍露,如火驕陽跳入天際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極清極淨的水墨眼眸被日光映出一層剔透的淺金色,周身湧動著的靈光漸漸斂入體內,她沒有其他動作,隻靜靜看著朝陽。
簌簌白雪從她肩頭、發頂滑落,有些還跟著絲縷墨發紛飛。
自從浮生塔中重見天日,已經過了將要半年的光景。
慕清規跟蘭祈都是在江綿破釜沉舟的一箭射穿魔核後,強大的力量波動激發了保命陣法,於是兩個人都被震了出去。
慕清規還好,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的內臟有些受損,但頭暈目眩著好歹還能站立,她那倒黴的小師弟則當場完成了二進回春堂成就,一句話沒來得及開口,人就已經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不過雖然兩個徒兒出來的時候形貌淒慘,但逍遙子大體來說還是滿意的。
從心性上來說,兩個弟子都沒有不把浮生塔中的試煉當一回事,反而行事謹慎,沒有貿然出手。
一個能思慮到方方麵麵,另一個也聽勸比同齡人穩健質樸了不少。
而從能力上,蘭祁對於戰局的把握爐火純青,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肯認錯能讓步。
在最爭強鬥狠的年紀裡能清醒地判斷出自己的不足,並且迅速將戰機讓給更有把握的人,這般成熟的考量會讓他走得更遠。
而慕清規便更不必說,逍遙子素來是對自己這個六弟子怎麼看怎麼滿意的,就連旁觀的不盈子都頷首讚了一句,“不錯。”
小小年紀在劍術上能有這種成就,已經可以看出絕佳的天賦跟勤奮。
不盈子是惜才愛才之人,更是劍道大能,麵對有天分又刻苦的後輩總是忍不住指點一二:
“你的道心是什麼?”
這是一個問題,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慕清規當時已經被逍遙子提住後脖領子往回春堂去,跟她同一個待遇提溜在逍遙子另一隻手上的是蘭祈。
一直到躺在回春堂的床鋪上,灌進去兩大碗藥汁,感受著自己內臟一點點的複原,慕清規才恍惚之間回過神,好似,執法長老誇了自己一句?
剛高興了沒一陣,又反應過來,不盈子也在最後提出了一個問題。
思索了一陣子,靈藥安眠養性的藥性慢慢上來,連慕清規都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沉入的睡夢。
是個久違的安眠。
第二天醒來的慕清規都有些愣神,也有些感歎,從她築基開始,這應當是第一次入睡。
蘭祈還在沉睡,問過回春堂的值守醫修,確認並無大礙後慕清規就回了不爭鋒,回去之前順手給蘭祈打了一道靈力,叮嚀他若是醒了便通知自己一聲。
不爭峰上沒什麼變化,蕭燕跟淩霄被關在學子峰,逍遙子又是個閒不住的,一天到頭基本上見不到他人。
於是慕清規也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作息,獨自一人在不爭峰的山巔靜坐修行。
不知道幾輪日出月落,直到白雪幾乎蓋滿了她的墨發,一股慕清規自己的靈力來到雪峰,這才喚得她睜眼,看一看這天地。
是之前就給蘭祈的靈力,小師弟確實是個老實人,見她留了信便也認認真真告訴她,自己已經痊愈,從回春堂離開回了不爭鋒。
慕清規慢吞吞眨了眨眼,倏忽細雪從眼睫上飄落,既然回了不爭峰,那應當是沒有大礙了。
想著,她重新又闔上了眼。
端方知禮,無欲則剛。
千般紅塵不經眼,萬種浮念不擾心,碧虛不爭峰六弟子,從來都是這樣的清靜之人。
知道這點的人不會來打擾她,一直有人在的不爭峰比空無一人還要安寧。
可這一次有點不同,慕清規重新睜開眼,回眸時發上的白雪落下,露出潑墨一般的青絲。
日光雪色映在她眼底,隻那雙清靜眼眸鋒芒內斂,平和而沉靜地看向踩著大雪來到自己身後的人。
蘭祈在雪地裡站定,厚厚一層積雪堆在他腳踝,抬腳時從銀白靴麵上拂落,落下時又重新攏在白靴。
“小師姐,”持平輩禮打過招呼後,蘭祈對上那雙眼眸,同樣臉色平靜地道明來意,“師尊說可以來向您討教。”
此時在不爭峰上,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確實隻有師尊了。
慕清規這樣想,沒什麼拒絕的必要,隻是有些疑惑,“師尊不曾親自指點?”
逍遙子不是撒手不管的師尊,不爭峰上所有徒兒都是他親手帶著指點過的,一直到弟子基礎紮穩找到了自己行劍的風格,他才不會再加乾涉。
果然,蘭祈搖了搖頭,“我之前學過劍,隻是不精,學子峰上老師說是野路子,很下了一番功夫糾正我,所以劍術基礎無需師尊指點。”
確實,看他在浮生塔裡的樣子該是善於用劍的。
“師尊說我體內的血脈之力不能讓他放手跟我喂招,怕傷了血脈,所以讓我來請教您。”
慕清規點點頭,蘭祈非人族,真打起來,如師尊那樣的大能就算並非起了殺心,與靈力天然對抗的妖魔之力也會受損。
可劍之一途必須磨礪,不夠硬不夠韌不夠銳的劍是會被折斷的。
整個峰頭上也就隻有拔不出劍的慕清規,最適合做蘭祈的磨劍人。
慕清規自然明白這一點,她也是從這一步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