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裝傻。
“你的手。”瀧澤純一把愛人的手捧在掌心,試圖用自己的體溫融化冰塊,“怎麼會涼成這幅樣子。”
黑澤陣陷入了沉默。
當他放輕呼吸不說話的時候,幾乎就要融入背景的黑暗中。
瀧澤純一後悔剛才攔著他開燈了。他想看到對方的表情,想觀察他唇角微妙的弧度和睫毛的每一次細微震顫,但是此時最不想做的就是鬆開他的手。感覺要是鬆開了,就會失去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他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明明他自己才是那個受傷的倒黴蛋,為什麼他的愛人卻表現得像是一隻受傷的獵豹,試圖獨自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舔舐傷口。
不能放任不管。
似乎是明白瀧澤純一的堅持不會動搖,黑澤陣還是在沉思之後選擇開口說道:“我……”
他停頓了半晌,仿佛無法完成剩下的話語,瀧澤純一從未見過他如此猶豫不決:“看到你受傷了。”
哈。
瀧澤純一反芻著短短的幾個字。
他說看到了。
“土田議員被襲擊的時候……”他斟酌著語氣,儘量不觸動任何可能的暗雷,“你也在現場嗎?”
黑澤陣沉默地表示肯定。
所以他的愛人,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看到他衝上演講台撲倒了議員,腿被狙擊槍命中,然後又看到議員的腦袋炸開花。
好吧,這場麵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有點,過於刺激。
唯一該慶幸的就是他當時穿著遊客偽裝,起碼還沒有暴露真實身份,頂多被認為是一個正義感爆棚的好心路人。
“沒事的。”瀧澤純一無奈地笑,“隻是腿上有一道小傷口罷了,很快就能痊愈的,醫生說連疤都不會留下。”
數數這段話裡有多少謊言。
他感覺有點頭暈,也許是腦震蕩後綜合征又一次不合時宜的發作。但是他沒有停,而是接著說下去:“真可惜,這還是我第一次受槍傷,還想留作紀念品呢。”
如果謊言能讓他的愛人安心的話,他會借用謊言之神洛基的舌頭。
“你受傷了。”黑澤陣固執地低聲重複,“太近了……”
他的聲音是那麼低,仿佛害怕驚擾黑夜。
——子彈離你的腦袋那麼近。
——死亡離你那麼近。
於是瀧澤純一明白他的愛人是害怕了。
他們相識兩個月以來,瀧澤純一第一次見到黑澤陣這麼脆弱的模樣。黑澤陣仿佛總是古希臘雕塑一般冷硬堅強,石頭裹住他的心,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令他動搖。
現在,高山為他俯首。
多麼神奇。明明之前他還怕死怕得要命,閉上眼睛都是鮮紅的石榴花腦袋,但是當愛人訴說著自己的恐懼的時候,他的心中反而莫名其妙充滿了勇氣。
他忽然湧起一陣扭曲的滿足感。
真糟糕。愛人為他害怕,他竟然感到開心。
愛情讓人麵目全非,無論是他還是黑澤陣。
“我真的沒事。”瀧澤純一說,引領著愛人的掌心貼上自己的左胸,“你摸摸,我的心還在跳呢。”
噗通、噗通。都是我滿滿的生命和愛啊。
給你,全都給你。
所以不要再害怕了呀。
黑澤陣默然一瞬,走至床邊引他入懷。下巴抵在瀧澤純一的肩膀上,有點疼但也有點甜。濕熱的呼吸灑在耳後頸邊,有點癢但也有點曖昧。
他抱著他,好像失而複得,好像要把他融入骨血。
瀧澤純一確實沒有想到黑澤陣已經把他看得這麼重了,竟然可以讓向來平靜的黑澤陣失態至此。
他們相遇才短短月餘,戀愛、同居、領證,發生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不過也確實短暫。瀧澤純一能捧著自己的心說他愛黑澤陣,卻對黑澤陣是否對他懷有同等的感情沒有十二萬分的信心。
黑澤陣肯定也是愛他的,但是有那麼深、那麼沉嗎?
瀧澤純一之前並不在乎答案。愛雖然是相互的,但願意付出多少卻是自己的事情。
他隻需要竭儘所能去愛黑澤陣就好了。其他的時候,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讓黑澤陣知道他愛他,全心全意,永恒不變。
此時此刻被對方牢牢禁錮在懷裡,其實一點兒也不舒服,腰後軟肉被風衣的拉鏈硌得慌,被濃重的煙味搞得快要窒息。但是一想到這個懷抱的主人名為黑澤陣,他便感到無比安心,願意就這樣抱著,直到所有的未來。
幸運的是,瀧澤純一渾然不知環抱著他的人,正是射出那枚馬格南子彈的死神。
順帶一提,他們到最後都沒有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