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從未見過齊天子,自然談不上喜不喜歡,見周暮春殷殷目光,她隻好點頭:“天子英明神武,吾自喜愛,隻是如今入宮的王姬貴女甚多,此話勿在外道也,恐人聽到,不免多生事端。”
她的話滴水不漏,周暮春自然聽明白了意思,心中依舊多了幾分歡喜,一向冷硬的麵容也如春水初生,暖意洋洋。
“奴才扶王姬登樓。”
薑姒自出生起身體便柔弱異常,實乃母親被趙王多日臨幸後,被趙王後所不喜,母親一失勢,便被灌了去子湯,她命大,沒有被除去,母親生性善良又在宮中無依無靠,恰好得知她還在,越發謹小慎微。
直至她出生,趙王與王後才得知,一聽說是女兒,趙王便沒了興致,她的名字還是母親所取。
她的性格活潑好動,又喜爬高上低,但身體扛不住,每每一番行動結束便生幾天大病。
母親又沒錢醫治,隻得找些草藥熬煮喂她服下。
最嚴重的一次,她高燒了三天三夜,母親跪求王後請禦醫,王後不允。
她在床榻上燒了三日三夜,母親在王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自此即便再喜愛,她都沒有爬高上低過。
今日有周暮春在,她大膽了不少,因為她知曉即使生病,也能及時得到醫治。
一步一搖,越往高處走,碎發和鬥篷越被吹得作響,她呼出一口熱氣,跟著周暮春前行。
城樓極高,欄杆處的旗旛被寒風吹的作響,往日鎧甲佇立,此刻卻空無一人。
轉念一想,自收到詔書,她便已經成了齊天子的女人,即便是士兵,也不能直視她,此乃避嫌。
周暮春抬手指向遠處:“王姬,看那裡。”
薑姒順著他的手望去,瞬間屏住了呼吸。
從此處可將整個戈淵城儘收眼底,長街交錯縱橫,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偶爾能窺見炊煙嫋嫋和數個肥胖的麻雀。
她還從未見過如此美景,隻想多看一眼,將其記在心裡。
周暮春將暖爐遞與她:“王姬若喜歡,可在室內遠觀。”
今日確實無事,反正有齊天子應允,倒不如再此多待片刻。
室內已然被人打掃乾淨,火爐上方煮了一壺茶,餘香悠長,旁邊還放了橘子、紅棗之物。
薑姒來了興致:“這便是戈淵城的圍爐煮茶?”
“正是。”
周暮春微微頷首,已經有奴仆打開窗,而後守在門外。
薑姒跪坐在矮塌之上,抿了一口茶,閉上眼睛細細品味:“好香。”
她的眼睛比平日多了些亮光,看起來對此物甚是喜愛。
周暮春眼尾下垂,靈活的雙指撥開已經烤熟的花生和乾果:“王姬,試試這個。”
薑姒雙手聚攏放至他的手下,二人有幾寸之隔,周暮春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將果物放至她手中之時,小拇指輕輕劃過她的手心。
酥酥麻麻。
薑姒一驚,抬眸看他:“周……”
他神色自然,聲音也帶了幾分疑問:“王姬?”
“……無事。”
或許是自己多想了。
她低頭的刹那,自然錯過了周暮春眼中的深意。
室外大雪紛飛,室內暖如春,薑姒又吃了這麼多的熱茶和乾果,脖頸間多了些細汗。
周暮春輕笑一聲:“明日奴才陪王姬去泡溫泉如何?”
驀然想到燕國二王姬雲渺,薑姒搖搖頭:“且再看看。”
如果雲渺明日也去,那她還是不要去了,免得與她相見起了衝突。
隻是略有些遺憾,既已來到戈淵城,卻沒能泡上溫泉。
薑姒歎息了一聲:“這裡真美。”
“越往都城走氣候越冷,像今日雪景,都城時常見到。”
趙國位置偏南,每年隻有一兩月寒冷,這一路上她見了太多的雪,若非難得的美景,實在難在她心中起波瀾。
想起往日的傳聞,不知道都城城樓之上掛過多少人的屍骨,她已然對齊都城沒了半分興致。
薑姒懶懶的看向窗外的大雪,突然問道:“周內官可打過雪仗?”
“王上說好陪我打雪仗,已推脫了這麼多時日,莫非忘得一乾二淨?”
“太醫說你的病適合在暖房裡靜養。”
眉目如畫的薑姒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嬌態十足:“我想去嘛,王上陪我。”
那時他是如何回答,眉眼一橫,甩開她的手,冷聲道:“趙王姬越發放肆了。”
他自幼便被推上高位,威儀十足,薑姒紅著眼眶,有些無措,很快福了福身,帶著哭腔:“王上贖罪,妾知錯。”
他背過身沒有多言,身後之人很快退了出去,隱隱能聽到重重的咳嗽聲,仿佛要把心肺給咳出去。
明明並非他本意,卻惹得她如此心傷。
說好等她身好再去打雪仗,可惜後來下雪之際二人陰陽相隔,自此再無可能。
周暮春恍惚了許久,再回過神,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眶。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薑姒回頭就看到他眼角的淚痕,語氣放緩:“周內官,可是想起了傷心之事?”
“王姬……”
薑姒很少見他如此,拿出手帕放在他手裡:“不必多說,我都懂。”
世間最多的便是憂愁,有人將心中煩悶說與旁人可減免愁緒,有人將心中煩悶說與旁人則是一次又一次的揭開傷疤。
手帕上的餘香縈繞在他心間,他手心攥緊將其收了起來,而後悠悠開口:“若是和人做好約定卻失信於人,待如何?”
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問自己。
薑姒抬頭看他:“旁人如何不得而知。若是有人失信於我,我怕再不會相信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