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合約,坐在床沿想要躺下休息一會兒,忽地門被敲響。
是不慌不忙地兩聲“咚、咚”。
還伴隨著一道隔著門板響進何清耳中的、溫和貼心的男音:“他可能是已經睡下了。”
聲音不是負暄。
何清突然想起:地下城的房間分配是12人一間,他之所以一人一間,是因為一開始人數剛好餘了一個。
現在來新人了,他要接受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他值錢的命而來的新舍友。
在外麵的艾爾朗笑著回答:“不可能,你也看到了,他剛剛才給我們發了合約”時,何清過去開了門。
入目是一頭銀發,垂落在黑金色鬥篷上,有些許偏紫,不像負暄那樣白得像初雪積垂。
瞳色也是紫的。
何清打量著這位新舍友,新舍友也在看著他。
最終,新舍友對他展露了一個真誠的笑,主動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您好,何清,久仰大名,我是新來的成員,名叫伊萬。”
“實在是幸運,剛來到這個壓抑的地方就有了出去的辦法。”
何清隔著這白手套與他握了握手。
見何清安靜地把路讓了出來,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伊萬跟艾爾道了謝,笑著走進來,並不四處環顧,而是隨意找了一張床坐下,然後看向何清。
“容我冒昧,對於合約我仍然有一些顧慮,例如......您為什麼要為之定下半月之久的時間?”伊萬禮貌地詢問道,“據我所知,從完成賭局到贖出地下城的人,這一係列活動在集齊籌碼後甚至不需要花費一天。”
何清淡淡道:“以防萬一。”
伊萬搖搖頭:“我不太明白。”
何清坐回了自己的床鋪:“想殺我的人很多。”
伊萬若有所思,忽又輕輕笑開了:“這樣麼......理解你的不幸,那就希望我們的計劃一切順利吧。”
回應他的是何清實在累極了的哈欠。
伊萬輕輕起身,臨走前溫柔道:“我對這個地方還不熟悉,今晚出去走一走,就不打擾小先生休息了,願你有個好夢。”
然後響起了極輕的熄燈與關門聲。
一片寂靜與黑暗裡,何清把自己埋進被子裡,背靠牆壁,昏昏欲睡。
他恍然間想起來,自己好像才剛成年。
......
迷迷糊糊地,何清感覺有一塊冰冰涼涼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臉,還帶著些許濕意。
緊接著是臉上被細碎發尾蹭過的感覺。
因為熟悉的氣息,何清並沒有做出猛地起身之類的過激動作,而隻是將臉往被子裡藏了藏。
於是那冷冰冰頓了頓,將好不容易捂暖的被子掀開,又隨著冷風一起鑽了進來。
負暄熟練地進行著爬床這一行為。
“......”何清沒有說話。
於是負暄伸手攬住了近在咫尺的何清,把冷氣一股腦帶在他身上。
何清□□乾淨淨地摟著,半睜了眼,懨懨地回抱了他。
“你不該去殺人。”
負暄摟他的手緊了緊,但控製著沒讓他不適,隨後低聲道了句對不起。
何清看著他們倆身前糾纏的棕白長發。
“是我對不起你。”
“你本來是乾淨的。”
在精神病院裡,小負暄的一雙手從來都是不主動沾血的。即使何清不記得過去,也認為負暄這樣白淨一身的人沾不得血。
負暄低低答:“你本來也是。”
難得地,何清笑了笑。
他說,我不乾淨,我從小就乾了壞事。
他說,認為我乾淨的隻有父親和你,其他人最後都走了。
他說:“我現在馬上要變得更壞了,負暄。”
回應他的是負暄埋在他肩窩上的鼻息,還有無措又鬱悶的回應。
“你不壞,我跟著你。”
何清抬手撫了撫他垂下的發頂,仍不肯放過他一般問:“如果我再一次忘記你了呢?”
如果我的記憶千瘡百孔、被隨意塗抹修改,你、或是彆的人要怎麼站在我的身側,以陌生人的身份嗎。
何清輕著聲音,如同逗弄、又似歎息:“我害怕,負暄。”
負暄耳垂有些紅,悶頭沉默地想了一會兒。
他回答,我來找你。
帶著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