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那年,我遇見了江潯。
少年曄曄如扶桑,灼灼似朝陽,令人好難忘。
那年高一開學軍訓,我偷懶躲進器材室,一轉身撞進男生懷裡。
海鹽薄荷味混雜了點汗味。老實說,這味道對一個永遠香噴噴的女孩子來說是不太美妙的。
但是我抬頭看到的景色征服了我,讓我覺得不是不可原諒。
男生劍眉星目,身材挺拔。穿著件黑色t恤,校服襯衫被他拎在手裡。墨色的發絲有些汗濕,被男生一把擼向後麵,俊朗瀟灑。
是江潯。
他跟我一樣,初中也是城南的,初中的他就因為這張標誌的臉很是出名。說起來不好意思,我曾經被朋友拽去他們班門口,裝作找朋友借書然後偷偷看他。
但是當時我看著他沒長開的臉,覺得隻是個精致的少年。
前兩天開學,我推門進入教室,他正站在講台上統計人數,我抬頭那瞬間一下撞進他眼裡。他眼睛很黑,沉靜深幽的那種黑。眼眸裡的沉色讓他冷臉沒有表情時相當唬人,有點冷戾,看起來就不太耐煩,很凶。也可能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是當之無愧的風紀部部長。
我一眼就認出他了。
半年沒見,少年抽條一樣褪去青澀,荷爾蒙讓他看起來已初有男人的感覺。
所以現在的我看到他,會有一年前沒有的感覺。
心跳會漏一拍。
“偷懶啊副班長?”
變聲期的男生聲線算不上優越,但乾淨清爽,微微有些啞的尾音牽出絲絲曖昧。
他眯著眼睛衝我笑。男生似乎有點懶洋洋的,笑著的樣子不光不凶甚至有點溫柔。
我天,一定是那溫和日光的問題。他居然也會顯得溫柔。
我回回神,撇嘴:“班長都偷懶了,不許副班偷懶?”
是這樣的。
初中時我是學生會組織部長,而他是風紀部長,在初高中部老師裡混了個臉熟,於班主任來說都是熟人。
於是剛開學那天,班主任笑眯眯的掃視一圈:
“啊!這不是江潯嘛!居然在我班!呀!歲凝也在啊!好嘛這下子!”小老頭相當滿意的拍拍手,“行,那就江潯暫時委任班長,給我管好班級,歲凝跟團支部那邊熟,就副班長吧!”
就這麼被委任了。
江潯一愣,然後笑的更好看:“誰說我偷懶了?我是有任務的。”
今天太陽太大,曬得我頭暈,軍綠色的帽子磨著我的額角,磨破了皮又被汗水浸泡,又疼又癢。
我繞過他,手一撐坐上乒乓球台,晃晃腿漫不經心的敷衍:“嗯對對,副班長也有任務啊。”
“嗯?副班長什麼任務?”
我往後一仰躺在桌子上,懶洋洋的拖著長音回答:“啊……我負責,把不能以身作則還帶頭偷懶的班長抓回去。”
“……不跟你開玩笑,是年紀主任讓班長來拿花名冊和訓練用具的。”
我彈射坐起,驚恐瞪眼:“哈?”
“而且,她馬上就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我就聽見走廊儘頭出現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年級主任劉梅的腳步聲獨具特色,踩著一雙高跟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現在從器材室一出門就會迎麵撞上劉梅,這老巫婆一定會逮著我罵一頓,隻需要半個小時,就能把我是哪個班的,班主任是誰,我出現在這裡的理由,甚至祖上三代做什麼,都從我嘴裡挖個乾乾淨淨。
我哀嚎一聲,四下環顧,躲進一排靠牆斜放著的軟木板後麵。
我聽著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進來,後麵還呼啦啦跟著一大隊人,應該是其他班來拿花名冊和訓練用具的班長。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你是哪個班的?”
“高一三班。”
我聽見江潯的聲音,他好像走過來了一點,我感覺聲音的位置離我並不遠。
“好,這下人就齊了……”
老巫婆講起了花名冊及用具發放的用處,不緊不慢的,是一點不著急。
但是我急啊,我快急死了。
這破木板在我進來時被我微微挪動了一下,現在搖搖欲墜,隱隱有要倒的趨勢。我緊張的想——以現在這些人的站位,要是這麼大一塊板子拍下來,包括老巫婆在內肯定一個都不落被拍在地下——然後我就完了。
我又聽見老巫婆高跟鞋噠噠兩下,聲音在向我這個方向靠近,心臟都快蹦到嗓子眼,她不是過來了吧?!
我一緊張更控製不住呼吸,胸膛一起伏,本就搖搖欲墜的木板肉眼可見的向外麵傾斜。
我乾脆閉上了眼睛——完了。
然後我就感覺,木板被人牢牢摁回了我身上。
具體我也不知道老巫婆講了多久,一直愣愣的盯著眼前的木板發呆。
是江潯吧?
肯定是。
除了他誰知道我在裡麵。
軍訓為期兩周,最後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是軍訓彙演。
在上周的學生會開會時,我和江潯得以連任,在這次軍訓彙演我們仍然搭檔,他帶領風紀部門負責維持秩序和督察評分,我們部門負責活動的組織開展。
晚會開始前的兩個小時,我和江潯就帶著人來到了會場。
我調整燈光和音響的時候,江潯就在底下站著,微微眯了眼去判斷燈光音響的位置是否合適。
他手微微往左上揚了揚,我就輕微緩慢的挪動控製杆,直到看到他手掌乾脆利落的往下一壓。
巡視場地時,走到觀賞台最上右側,我皺皺眉指指裝修時疏漏沒有安裝防護措施的一處高階:“這裡沒有……”
“安排個人守著,去保衛科拿幾個警告樁放這兒。”江潯吩咐一個同學。
初中時搭檔過幾次,還算是默契。
主持人的任務經過選拔落在了文藝部四名美女帥哥頭上。開場前,江潯帶著人巡查到後台時,我正坐在控製器前發火。
“我囑咐過你保護好自己嗎?我上次路過籃球場看到你打籃球的時候說過沒有?你說什麼?你說你打籃球這麼久了不會出事!”
我把他的禮服摔在桌麵上,眼淚打轉,又逼著自己忍住,不能慌,不能哭,亂了軍心。
“現在你告訴我怎麼辦?我去哪兒找個跟你一樣體型一樣水平的人?還有十分鐘開場,除了你們四個以外還有誰能背過這麼長的稿子?”
真不怪我發火。
離開場還有十分鐘,男主持之一的魏騁告訴我,他剛剛打籃球傷到腳腕了,現在腫的老高沒法走路,完全不能上台。
我們學校是積澱沉厚的百年老校城安高中建立的新校區,被稱為城安高中實驗中心,是第一所真正貫徹新時代教育理念的高中,是整個市教育的一大裡程碑。而我們是受層層選拔的第一屆學生。
學校上頭對這次軍訓彙演是相當重視的,外聯部辛辛苦苦拉來的讚助商都在現場等著呢,這是一炮打響我們高中名聲的大好機會。
學生會主席在高二之前都由城南高中本部畢業的康主任暫時委任。活動組織過程中她就跟我強調了重要性,作為總負責人我也是一點不敢馬虎,從頭到尾都親自盯著,結果主持人現在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我氣結。
魏騁坐在小椅子上,高高大大的身形,耷拉著腦袋,也很自責。
見他這樣我也不忍心再說什麼,受傷了還挨罵,也有點可憐。
“沈歲凝?”我聽見江潯喊了我一聲。
我本來正絞儘腦汁的想有沒有跟魏騁體型差不多還記憶力超強的男生,聽到江潯聲音的一瞬間眼睛就是一亮。
對了,江潯。
初三時我們一起參加過一場辯論賽,當時我們是對手。那場比賽他們準備不充分,輸給了我們,但是那天他強大的短時記憶力震驚過我。他的身材也跟魏騁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