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 秦氏子楚。(1 / 2)

秦昭襄王.五十年,甲辰。

趙國與秦國的交戰日久歲深。作為合縱的重要一員,又因長平之戰元氣大傷,僅僅相隔一年的時間,趙國便再次被秦軍入境,圍攻國都邯鄲。

而今乃是邯鄲之戰開啟的第三年,早前先有魏信陵君魏無忌竊符救趙,後有李談攜三千死士死守,逼退秦軍三十裡,暫且令邯鄲止了燃眉之急。

趙國等到楚、魏援軍,對秦軍的怨蓋過了懼。思及長平之戰被坑殺的四十萬軍,與為了守護邯鄲,先後犧牲的將士,新仇加舊恨,趙國全國上下激憤難解,趙□□決心殺死秦國質子異人,卻被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贏異人逃脫,其子嬴政亦不知所蹤。

……

寒雨沁骨,交織的雨簾帶走林間殘存的溫度,讓初春的夜晚變得格外嚴寒。

一隊人馬冒雨疾行,被圍在最中央的青年公子步行踉蹌,緊咬著恒齒不時打顫。他一語不發地緊跟著領路人,長履湮於濁泥之中,潔白的足衣被泥水浸透,重如灌鉛。

身側不遠處,一個頭戴青幘、身穿縕袍的男子虛扶著青年公子,一邊朝身前喊:

“快些開路,若被那些刺客追上,誰都活不了!”

在最前方開路的幾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用柴刀利落地斬去灌木。他們的手掌銜滿血泡,卻絲毫不敢耽擱,任勞任怨地繼續向前。

唯有一人,聽了男子的話,握緊手中的柴刀,神色隱忍地說道:

“東家,天太黑,辯不得路。縱是我們拚儘全力,怕也難以逃脫,何不各自散離,或有一線生機?”

“愚鈍!”男子橫目低叱,“荒郊野嶺,豺豹難數,獨行無異於自尋死路。更何況,如今你們所護衛的乃是秦國王孫,身份矜貴,豈容輕忽!?若你們儘心竭力,護送公子平安歸國,今後自是吃喝不愁;若不能——”

話未說完,他的衣袂被重重一拉。

“呂兄,罷了。”在他身旁的青年公子喘了口粗氣,搖頭低語,目光沉沉,“言寡尤[1],勿再言。”

男子——呂不韋的背脊不易察覺地一僵,他咽下剩餘的話,改口道:“不韋在鹹陽亦有產業,若能平安抵達,給諸位的酬金還能再翻一番。”

聽了這話,那雇夫便是有再多的不滿,也隻得暫時壓下。

財帛利誘勉強壓下無形彌漫的躁動。

眾人繼續摸黑前進,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消,皓月之澤鑽出雲海,在林間投下灰蒙蒙的光。

秦國公子霎時變了神色,旁邊的呂不韋亦心焦地跺腳:“不好。”

方才雖伸手不見五指,行路艱難,但黑暗與暴雨也為他們的行蹤提供了保護。如今雨霽天晴,月華乍現,路是不難走了,他們的蹤跡卻也再遮掩不住了。

“快走!快!改道深入!”

在呂不韋的急切催促中,眾人進入桉樹林的內側,來不及抹除的足跡隻被柴刀隨意搗了兩下,無暇再顧。

雨後的深林比外沿更不好走,稍有不慎便會失足。

然而更危險的還是山獸蟲蛇與人為的不明殺機,如同一柄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收割生命。

果不其然,還未走出幾丈,後方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

眾人驚駭回頭,正見一名隨扈半跪於地,右手捂著脖子,上方插著一支短而小的羽箭。

“是勁弩!跑!”

迎麵而來的殺機讓所有人的心神出現短暫的空白,直到一聲驚喝入耳,他們才如夢初醒。伴隨恐懼的驚喊,那些臨時雇傭的隨扈作鳥獸散,各自逃命。

秦國公子握緊腰間佩劍,往西邊跑,混亂中,不知是誰用力地推搡他的後背,令他重心不穩,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塊岩石上,立時暈了過去。

蟾光滿地,一道長長的黑影落在秦國公子身後,像是一把尖銳鋒利的箭鏃,一寸寸地逼近他的心口……

……

秦子楚醒來的時候,額頭仿佛被人拿來敲了寺廟的大鐘,疼得嗡嗡直響。

他無聲地吸了口冷氣,還沒撫上額頭的傷,就察覺到身後傳來的磅礴殺意。

常年的本能早大腦一步做出反應——雙肘使勁,就地一翻,恰好躲過衝著後心而來的一柄青銅劍。

鋒銳的劍刃卷著一道風,從距離秦子楚右臂不足一寸的位置落下,插/入地底。

隔著淒冷的月光,秦子楚正對上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清楚地捕捉到刺客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作為回應的,是一記毫不猶豫的掏心腳。

失手的刺客被踢到一邊,五官亂舞地擰到一處,露出類似便秘的痛苦之色。

秦子楚利落地起身,短暫地咳喘了兩息,拔出插/入泥中的青銅劍,順勢橫於身前,正好擋住第二個刺客的劍招。

他似乎察覺不到身體的虛弱,在格擋後退半步後,空閒的左手反手抽出腰間佩劍,借著一指寬的劍身,阻下左側飛來的弩/箭。

這一招雙手劍術不僅震住了眼前的刺客,更使暗中蓄力、準備伺機偷襲的黑影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秦子楚稍稍放下左臂,不讓任何人發現腕骨的震顫。

右手的劍鋒被他握得極穩,即使這具身體已瀕臨極限,他也不曾現出任何異常。

“你們是何人?”秦子楚忍下喉口的癢意,蹙眉抬眸。

與他對峙的刺客無一人應答。眼見事不可為,刺客彼此間短暫對視,已生退意。

就在這時,石楠叢中突然爬出一人,鐵青著臉,捂著左臂三寸長的劍傷,疾言厲色道:“你們是何人,竟敢刺殺秦國王孫!?”

……這人是誰?

秦子楚被這跳出來的人弄得一懵,卻見那些原本萌生退意的刺客紛紛摸出暗器,不管不顧地再次發動攻擊。

他當即回神,橫劍掃落直刺要害的斷匕與擲箭,持劍的手繞過第一個刺客的肩胛與前臂,就勢鉗住,反向相挾。一聲脆響,刺客咬牙悶哼,雙臂皆儘脫節。

第二個刺客悚然睜眸,正欲急退,青銅劍格已擊中此人的後腦,使之當場昏厥。

藏在草叢中的第三個刺客大駭,顧不上自己的同伴,轉頭就跑。可他剛轉過身,還未邁出幾步,就被一隻瘦弱卻有力的手扼住咽喉,雙腳離地,懸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