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份短暫的抱怨,無人知曉。
當小嬴政被侍從帶到宣室,秦王嬴稷已處理好所有的政務,坐在主座之上。
主座前的案牘已然撤下,換上了紅漆食案。
食案邊緣刻著栩栩如生的猰貐,雄踞林立,拱衛著中央的雲紋高足玉盞,竟莫名生出幾分泱泱浩渺之息,好似盞中隨時會有一道霞光澎湧而出。
小嬴政抬手遮去過於耀眼的日光,方才那長虹貫日、氣吞山河的錯覺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古拙而峻拔的宮殿立在原處,年邁而仍舊威武的君王坐在殿中,正用那雙精明的眼望著他。
不知為何,小嬴政忽然想起了先前發熱的那一夜,想起了他在夢中見到的景象。
同樣的宮殿,同樣的王座,隻是那個時候,站在高處,帶著玉旒冕冠的——是他。
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湧上心頭,小嬴政垂下眼,掩去其中的異芒,一步步走入大殿。
雙手相疊,稽首而拜。
這一回,沒有引導人在旁,他仍端正而穩妥地行完會見君王的禮節,仿佛已經研習過千萬回。
秦王嬴稷不動聲色地盯著玉階下的孩童,審察著對方的每一個神態。
同他一般眼尾上揚,偏於狹長的眼眸烏黑而清澈,始終未曾露出絲毫怯意。
等小嬴政行完一個稽首禮,預備再拜,秦王嬴稷出聲製止。
“足夠了,到我旁邊來。”
小嬴政趨步上前,踏上玉階,垂袖站在秦王身側。
“坐。”
聽到吩咐,小嬴政謹慎地坐下。
“為小公子奉勺。”
侍立在一旁的宮人趨步上前,一人端起白玉盞,另一人取過玉勺,恭敬地遞到小嬴政身前。
小嬴政如臨大敵,不解地撞上秦王的目光。
秦王嬴稷大笑:“這是‘瑩玉蜜餌’,甜得很,你來嘗嘗?”
短暫地怔愣了一瞬,小嬴政並袖謝過,接過長柄玉勺,看向端到身前的玉盞。
盞裡盛著清澈見底的蜜水,上麵飄著稌米製成的餌塊,被捏成長條形,整齊地列在正中。
不管是這道甜點,還是白玉容器,都呈現出賞心悅目的半透明狀,晶瑩而剔透。
若不仔細看,便有可能將盞中之物與容器混淆,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白玉。
如此精致的甜點,他在過去十年裡從未見過。哪怕榮升為秦王長子的那三年,他的宮廷生活也隻圍繞著識字與禮儀,從未分一眼在其他的細枝末節上。
玉勺落在盞中,從未懼怕過任何事的他,卻在此刻生出了躊躇之意。
秦王嬴稷察覺到他的猶豫,並不催促,讓侍從端了另一盞蜜餌,率先開始享用。
秦王這副放鬆的姿態讓小嬴政打消了部分疑慮,舀了一勺蜜餌放入口中。
軟軟黏黏的口感留在唇齒之間,帶著馥鬱的甘甜與清涼。
清澈的蜜水撫平心底的局蹐,小嬴政陪著秦王安靜地用完這份點心,端起佩蘭水潤口。
夏日午後的風吹入室內,帶來幾陣昏昏欲睡。
小嬴政昨晚本就沒有睡好,食了甜湯,又被午後的暖風一熏,睡意逐漸上湧。
恍惚朦朧間,他聽到“驁”、“摎”之類的字眼,猛然醒神。
驁和摎,莫非是秦國的大將,蒙驁和摎?
小嬴政強迫自己清醒,看向殿外。
兩位魁偉高大,褪去甲胄與佩劍的將領大步入殿,對著秦王行以大禮。
“上卿請起。”
秦王嬴稷走下玉階,一左一右虛扶二人。
“戰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