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陽光讓最後一層薄冰化作一攤春水,天地間的草木早已露出新生的翠綠色嫩芽,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一副生機勃勃的畫麵。
雖說氣候已有轉暖的趨勢,可料峭春風吹過還是讓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林玲站在車外向下人們核對著出遊所備的物件,被冷風迎麵激了這麼一下,忽地想起什麼,隨意吩咐了幾句把剩下的事務交給貼身侍女,自己則接過暖手爐朝人群外走去。
一枝殘梅越過牆頭向外探出一節來,僅有的幾片花瓣在花枝上羸弱地掛著,被風一吹愈加顯得搖搖欲墜。
林願抬頭看著停在梅枝上的那隻麻雀,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被披風上的白色毛領襯得異常可愛,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是被寒風吹的,還是因為難得出門一次過於激動。
他專注地盯著那隻鳥兒,看它輕盈地跳上枝頭,看它低頭用喙整理胸前的絨毛。
林願看得出神,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
等到披風被人拉開,一團冷風猛地灌入,凍得他一個激靈。緊接著,一個暖烘烘的熱源被塞了進來,他才如夢初醒般地回神。
林玲把暖爐塞進林願懷裡,順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問:“阿願,看什麼呢?”
林願搖頭,意思是沒什麼,他抬起頭眨巴著水靈的眼睛和林玲對視。雖然林願一直克製著沒讓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但出遊的興奮還是從他眼裡流露出來。
畢竟他從小體弱多病,泡在藥罐子裡長大,平日很少出門。
曾經某一年上元節,林玲帶他出去看花燈,逛廟會,沒想到晚上回去林願就發起了高燒,嚇得林玲再也不敢隨便帶他出去。
這次踏青也是林玲前前後後準備了好一番,才打算帶他出門。
機會難得,林願怎麼能不興奮?
林玲是林願的姑姑,但林願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視如己出,在外人看來他們親密得就像母子。
所以林願這麼盯著她的時候,林玲立馬心領神會——這是在問她什麼時候能出發呢!林玲莞爾一笑,曲指輕輕刮了刮林願的鼻子。
“馬上就能出發啦。外麵太冷了,你快到車上去,要是染了風寒,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
林玲故意板起臉嚇他,林願被唬得一怔,眨了眨眼,飛快地跑開了。
“哎呀,我下錯了!”少女驚呼一聲,伸手就要去拿剛才下的黑棋。
“落子無悔!不準耍賴!”對麵的少年見狀,一心急,猛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任間!”對方騰地一下來了火氣,一巴掌重重落在棋盤上,散布在上麵的黑白棋子隨著她的動作上下一跳,“你敢打我的手!你不要臉!”
“你玩不起,要悔棋,你才不要臉!”任間被她的動作嚇得一哆嗦,但是聽她這麼一句,脖子一梗,也不甘示弱,紅著臉和戚憐懟了起來。
“我本來就沒打算下在那裡,都是因為車太晃了才下錯的!”戚憐嚷嚷。“明明就是你看自己快輸了,想耍賴!”“你胡說八道!”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林願對此見怪不怪——這倆人從小就不對付,哪次見麵沒吵一架才叫人奇怪呢。
見他倆吵得投入,林願一個啞巴勸不動,也不打算勸,便抬手撩開一旁的帷幔兀自向車外看去。
入目的景象是大片絢爛的桃花林。風過桃林,落英紛紛,粉紅的花瓣似少女裙裾,在風中靈動而輕盈地飄搖。幽幽的花香裹在風中,仿佛縹緲悠長的曲調,緩緩流淌而過。
一兩片花瓣被春風挾著,誤打誤撞的闖入車內,撞進林願懷裡。林願拈住一片花瓣,指尖在柔嫩的花瓣上來回地撚著,他麵上不顯,心裡的小算盤撥得飛快。
今天的踏青林玲是約了幾個小姐妹一起的,到時候肯定沒時間時時刻刻盯著他;和他同齡的小孩林願也沒幾個認識的,唯二兩個認識的……
林願乜眼偷瞄。
戚憐和任間在那邊吵得如火如荼、如膠似漆的,吵架的內容也不知什麼時候從悔棋變成了互揭對方老底。你說我給女同學塞的情書字醜得像鬼畫符被人家誤認為是恐嚇書,我說你上課看話本被先生發現被罰當眾朗誦《霸道王爺俏王妃》,甚至連小時候做噩夢被嚇著的事也能扯出來攻擊對方,好不幼稚。
總之看起來完全沒有注意他的樣子。
很好,天時、地利、人和,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一個人跑進林子裡玩。
要不還是找個人說一聲吧?林願猶豫了一下。
不過也隻是一下而已,林願很快就找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
我是啞巴,一聲我都說不出來。
再說了,我也不會跑太遠,隻是在附近隨便逛逛,不會走丟的。
在家憋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不好好瘋跑一趟有什麼意思?
林願如此想著,一臉冷豔地揉捏著桃花花瓣。從外表上來看,此時的林願隻是個安靜羸弱的少年,至於那個滿嘴歪理、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的人,林願不認識。
反正不是他。
等到下車的時候,戚憐和任間兩人才堪堪止住罵戰——改冷戰了。
兩人正鬨著彆扭,誰也不肯讓誰,幾乎是並肩擠下了車。林願在後麵等了一陣,才慢騰騰地從車上下來。
不出所料,林玲在幾尺之外,遠遠地看見林願麵色紅潤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樣子,沒來得及找他就被她的幾個小姐妹拉走了。
林願刻意落在戚憐兩人幾步後麵幾步遠的位置,眼見他倆隱隱有再次吵起來的勢頭,他心下一動,趁無人休息迅速鑽進了路邊的桃林。
林願順著一條狹窄的小徑在林子裡漫無目的地轉悠。
這條小徑不過半臂寬窄,說是路,其實也隻是上麵的草長得比旁邊的更矮、更稀疏一些,應該是有人經年累月地從上走過一步步踩出來的。
踩出這條路的人大概是個喜愛遊山玩水的,林願想。
他沿著這條蹊徑走了一陣,沿途不僅能看到成片的桃花花海,還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路邊的野花開得一片姹紫嫣紅,幾隻鳥雀穿梭林間,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婉轉動聽的啼鳴。目之所及,皆可如畫——這幅畫無論是構圖還是意境,都美得無可比擬。
所以說開辟了這條路的人實在是會玩,觀景也自有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