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剛垂下的頭複又抬起,眼睛亮了下,很快又寂滅在墨色瞳孔裡。
她搭放在桌上的左手,極小幅度地蜷了蜷。
月蘊溪收回眼,手上動作停下,不疾不徐地繼續:
“現在團裡一共四人,大家彼此還不夠熟悉,所以想在演奏會結束後定兩天到申城,在雲竹的私人遊艇上聚一聚,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們一起?”
鹿呦躊躇道:“你們團內聚會,我一個外人加入,會不會不太好?”
“她們都很樂於結交新朋友,不用擔心這點。”
月蘊溪將瘦肉夾進她碗裡,“也不用著急給我答案,先吃飯,回去慢慢考慮。”
鹿呦心不在焉地把肉咬進嘴裡。
很多朋友都是通過陶芯認識的,有能結交新朋友的機會應該把握才對。
室內樂團她也很感興趣。
可月蘊溪到底是陶芯的姐姐,如果不是欠著人情,本該疏遠。
糾結不出結果,鹿呦索性不想了,專心吃菜。
視線自然投落到盛放紅燒肉的盤中,才發現每一塊都是肥瘦均勻相間。
顯然食材是餐廳後廚精心挑選過的。
鹿呦抬眸,朝對麵的月蘊溪看過去,一時怔愣。
從小她就碰不得肥肉,一吃就頭暈反胃,偏偏又很喜歡紅燒肉的醬汁。
除了親人,隻有戀愛時期的陶芯為她剔過肥肉,所以在她看來這是件很親密的事。
作為鄰家姐姐,月蘊溪對她的照顧,是否有些過分細致體貼了?
還是她對月蘊溪了解太少,其實月蘊溪對所有朋友都是這麼注意喜惡細節的?
她目光懸停了太久,月蘊溪有所察覺,揚起臉視線直直地對上來。
鹿呦倏然回神,起身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
鹿呦拿起手機出去。
走在通往洗手間的長廊上,往花窗外看,雨已經停了。
解鎖手機屏幕,界麵還停留在和陳菲菲的聊天窗口,陳菲菲回了她兩個嘚瑟的表情。
切出去後,鹿呦看見通訊錄的圖標上懸了個紅點。
有人申請添加好友。
備注框裡寫著:【蘊溪推薦鋼琴調音】
頭像是女人彈鋼琴的側身剪影,姿態優雅從容。
昵稱是單個“雲”字。
雲,雲竹?
通過好友後,她發了個“您好”過去。
直到她去收銀台結完賬再看手機,對方發來消息:【請問周六下午可否上門調律?】
YoYo:【可以的,您把地址發我。】
對方很快發來地址,竟是在南泉大劇院。
回完“好的”,鹿呦若有所思地將手機放進了口袋裡,推開包廂門,便看見月蘊溪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才注意到她的吊帶裙是露背款。
纖腰薄骨,很難不讓人注目欣賞。
聽見動靜,月蘊溪回頭看了過來,唇角帶出一抹淺笑:“餐廳有送焦糖布丁,挺好吃的,你嘗嘗。”
鹿呦“嗯”聲,坐回到座位上。
麵前是用心形錫紙盒盛放的布丁,表麵一層炙烤過的焦糖。
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小塊含進嘴裡,她忽地想起月蘊溪剛剛轉頭的那一笑。
這麼看,也不是不愛笑。
真是神奇,怎麼她之前都沒見過月蘊溪笑呢?
月蘊溪也坐了回來,問她:“等會兒急著回家麼?”
剛含進一口布丁,鹿呦放下勺子,搖搖頭。
“服務員說寧撫寺那邊能看到螢火蟲,要不要去看看?順便消消食。”
鹿呦想消食才是主要的,同意道:“可以。”
用餐出來,兩人根據服務員的提示,踏上前往寧撫寺的小路。
沒有路燈,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兩側樹影叢叢,山林間涼爽的空氣中殘留著雨後的潮濕感,如黏濡的蛛網拂麵。
清幽靜謐得有些森然。
這樣的氛圍,讓人很想說些什麼。
鹿呦想了想:“你需要鋼琴調音的朋友加我了,我看她昵稱是一個雲朵的圖標,是……雲竹麼?”
“不是。”月蘊溪頓了頓,“是鐘疏雲鐘老師。”
鹿呦震驚得瞳孔微放,笑說:“我小時候學鋼琴,最喜歡的鋼琴家就是鐘老師了。謝謝蘊溪姐姐,給我接觸鐘老師的機會。”
月蘊溪氣音笑了聲:“不用謝,隻是推薦了下而已。”
鹿呦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激動與興奮也在逐漸冷卻。
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事前做好最壞的打算,導致她總會為未發生的事而焦慮。
一直在嘗試改變,可惜隻能是在麵對不在乎的人、不重要的事時,做到通透豁達。
麵對在意的人或事時,依舊是道難跨的心理障礙。
她沒說心裡憂慮,不想負能量波及月蘊溪,以為在這樣幽暗的環境,月蘊溪不會發現什麼。
然而,短暫沉默後,卻聽月蘊溪溫聲開口:“還是怕不能讓她滿意麼?”
鹿呦愣住:“我……表現得很明顯麼?”
一點都不明顯,隻是她在借著暗色窺探,才能發現。
月蘊溪沒回答,隻是柔聲道:“往好處想,也有可能她會很滿意,以後常叫你去調音,相識相交成為朋友不是麼?”
很美好的預想,鹿呦扯起嘴角笑說:“是,借你吉言。”
她強迫自己忽略掉心中的憂慮,去尋螢火蟲的蹤影。
低矮茂密的草叢在黑夜裡像一片沉重的陰影,目光和注意力陷在裡麵。
直到月蘊溪空靈的聲音以溫柔的語調撫摸她的耳朵:
“彆給自己那麼大壓力,隻管去做,你有做好的能力,也還有我,給你兜著底。”
藏在暗處的螢火,倏然閃爍了一下,映進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