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馬丁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其實據他而言,當時對方說的話裡有一大半他至今沒懂,什麼比賽啊,股票啊,阿爾卑斯山的滑雪之類。
“不過,”馬丁突然想起來,“他送我回學校的時候,我坐了副駕駛。這是我第一次坐副駕駛!以前我跟我媽住的時候,每次開車,我都隻能坐後排兩個座位間的空檔裡,沒有一根安全帶是我的。但坐副駕駛真的不一樣,那是真真正正地‘坐進去’,連飛機商務艙都沒那種感覺。我當場就覺得,要是這就是要跟人結配的感覺,說不定很不錯呢。”
聽到這裡,我們相互看看,都歎了口氣。
“好,那我迫不及待想看你戴戒指了。”加奈說,“肯定很有趣。”
他說到這裡,目光往陸祈臉上蕩了一圈,似乎正準備說什麼。我也等著他會說些什麼,因為學期過半,年級裡的陰性都陸陸續續有了著落,隻有陸祈的手指一直空著。可真不湊巧,加奈順便看了一眼鐘,發現上課的時間近在眼前。
按理說午飯後該續接班會,但十二年級的每周五下午有連續兩節體育課,班主任們便大發慈悲,提前打發我們去更衣間換運動服。
體育課不計具體成績,隻按Pass(通過)/Fail(不通過)記錄,隻要有胳膊有腿就能基本合格。這學期我不遊泳,改為和陸祈、趙嘉竹一起報名羽毛球。加奈和AK則報了飛盤。當他們得在大冷天的室外像狗一樣追著個盤子跑時,我們留在溫暖的室內,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學校替我們準備足量的拍子和球。
有些學生會“認領”順手的器械,放在更衣室的角落裡,這樣很方便。體育館的陽陰更衣間分成兩個大屋子,裡麵有木椅和足量隔屋。每個更衣間都女男混合,外麵站著值班老師,隨時注意裡麵的動向。
深秋季節,換衣服其實很快,大家外衣褲底下基本都有長袖長腿的內衣褲,加上一小群人在隔牆有耳處待在一起,很難出什麼亂子。
為了方便更衣,這裡的暖氣特彆足,許多人都喜歡磨蹭一會兒再出去。
但不包括我。
我不喜歡擁擠的環境下,在這樣的空間裡和人待在一起,總是早早地拿上拍子出門。這次我還得給自己接個水,因為水壺空了,待會進體育場會需要大量水分。
陸祈正轉頭和另一個陰性生講話,我也沒打擾他,自己先走了。
飲水機不遠,正好位於兩道更衣室門間,排了好長一條隊,隊尾甩到陽性更衣間門口。前麵有個學生好像不會用機器選冷熱水,隊伍移動緩慢,我就抱著水壺站在原地走神,馬丁的事情在心裡麵縈繞不去。
連馬丁都有著落了。
這又說明什麼呢?
我心裡麵轉來轉去的很難受。倒不是因為多年以來竟不知道馬丁的真名。也不是因為馬丁心甘情願和一個隻吃過一次飯、毫無共同語言的人共度餘生,卻僅僅因為一個副駕駛上的幻覺……這個可以等之後再說,反正還有七年呢。
再說,人本來就不需要多少愛來和另一人在一起,不是嗎?
隻要能和人有所保障地在一起就行了,為了不被嘲笑,為了繁衍,為了順應規則,以及很久以後不孤單。
至少這些東西馬丁都能輕易得到,我連這些都沒有呢。
沒有法律支持,在異性戀圈子裡,六七年不分手已經堪稱奇跡,孤獨終老才是常態。每次去首毓婆的養老院我都仔細觀察,想象幾十年後,我也會無親無故地住在一個類似的房間。幾個月前我還肖想過也許作者挑選的樂楊(看,我都用不著副駕駛來收買,畫個餅就夠了,這麼一看比馬丁還可悲呢)能給我換一個結局,但自從讀者肙此偉大、堅定、不由分說又毫無歉意地將這點念想也驅逐走,我就徹底什麼都不想了。
我也隻能想想陸祈。
他跟我不一樣。
他之後要怎麼辦呢?
背後的更衣間裡,學生們在吵吵鬨鬨,人們被聚在一起時就是會這樣。一陣笑聲後,我忽然從中識彆出了鮑勃的聲音,倒不是因為彆的,主要是他毫無預兆地提及了我的名字:
“待會上場,我去拉Lilith組隊,叫你和Eden一塊兒打,怎麼樣?”
我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果不其然,在那之後,趙嘉竹的聲音響起:
“不怎麼樣,想什麼呢。”
“還裝。不是你差點跟人家……的時候了?”
“該你往前走走了。”一個排在我後麵的學生提示道。
“跟我換位置。”我言簡意賅。
於是我得以回到隊尾,以便於將對話有頭有尾地聽完。雖然不知為何,趙嘉竹的態度讓我感到既熟悉、又不安,而且這走向似乎……
“行啦。”趙嘉竹的聲音懶洋洋的,“那就是個錯位,你們非要往那方麵曲解我也沒辦法。但我跟他確實什麼也沒有過,明白嗎?以後這話就彆提了。”
飲水機的水流聲變大了。
也許是因為它,也許因為彆的,他的聲音此刻聽來異常模糊、陌生。
“我可不想以後真談戀愛時,莫名多出個前陰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