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無關。趙嘉竹說。
與我無關?
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無名火再度被喚醒,直到手指傳來刺痛,我才發覺自己另一手的食指指甲正在牆麵上拖行,指甲表麵的圓弧已經深深凹了進去,像燒壞的塑料。但沒流血。我縮回手,儘可能平和道:
“告訴我吧。你知道你這方麵的事情……性質很敏感。跟我說說不好嗎?”
“我可以自己處理。”陸祈再次拒絕。
“你處理的方式就是讓他高高在上地到處和你撇清關係?這真是你教他的,還是你在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身上攬,這樣顯得他清清白白沒有一點錯?”
“我需要他和我撇清關係!”陸祈也提高了一點聲音,“他必須和我撇清關係,用什麼辦法我不在乎。”
“為什麼,”我問,“因為你想及時止損?因為你看出來他是什麼人了?那你完全可以……”
“我說過是因為我沒到那程度。”
“是嗎?那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陸祈猝然轉身。
他站在明亮得刺眼的陽光下,眼睛睜大,一時間愣愣地望著我手裡的東西。藍色的,用彩色鉛筆繪製的,心形的,躺在我手心裡,褶皺而潮濕。其實將它拿出來的瞬間我也後悔了,可之前打球時的眩暈感覺重新浮現,思考變得異常困難。後悔也是。
幾秒鐘死寂後,陸祈的手抬了一下,隨後放下:“怎麼在你這裡?”
“你不該留著。”我說。
“你繼續留著吧。”他彆開目光,“你非要我說,那我承認也沒什麼:我是對他有感覺,他也喜歡我,但因為我這邊的一些原因,所以不行。年級裡絕不可以繼續出我跟他的緋聞。所以不管你對Josh有什麼突肙其來的意見,都不是真的——”
陸祈這邊的原因。
除了我知道的那個,它又能是什麼?
忽然間一切都繞回來了。我感到寒冷,一陣又一陣無法被消化的情緒海浪般寒冷地落下。
“就因為那件事。”我聽見自己說,“你就是過不去那件事,所以寧願讓另一個人把你跟人講成一個人生汙點,為此還得把我急急忙忙地先撇開?要是再出什麼事,我怎麼跟你媽媽交代?”
“Lily.”陸祈說。
“我聽著呢。”
但他停住了。
他停了很久,然後慢慢地說:“我讓你彆管,是因為你什麼都不明白。”
燥熱的陽光灑在臉上,空氣寒冷,我從未發覺跟陸祈溝通起來肙此困難:“你到現在還在給他說話?你就沒有從……你就不能自……自己……”
“那天我和Josh說完後,他說會和Gennag跟AK,還有其他陽性生談。”陸祈忽然打斷我,“沒提你。他感覺你沒發現,所以我說我自己來吧。我告訴你。”
“但你沒有。”我說。
“我沒有。”陸祈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因為我在意你的看法。我不想被你輕視,或等著你對我品頭論足。”
這是我從來沒想過會聽到的一句話。
在那同時,陸祈的臉也變得異常陌生,我感覺短短一天內,自己忽然間誰也不認識了。
“我輕視你?”我慢慢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隻感覺心裡最易燃的一部分瞬間被點爆了:“你一句話也不說,然後幻視我對你品頭論足?我他媽這幾個月被那群異世界人折磨得快躁鬱了,再加上你,所以我真就像個動物似的什麼也不配知道是嗎?”
“你那些讀者又怎麼了?”
“那不重要!”
“那就不重要吧。”又一陣沉默後,陸祈望著彆處說。
他看起來很疲憊,似乎並不想繼續談論任何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我隻是感覺自己一直在試圖抓緊某樣東西,但失敗了。它掉落深處,越來越遠。我所做的每一步都在將它越推越遠。越推越遠。越推越遠。
可我為什麼還在推?
因為慣性。
在一些尤其需要理智的時刻,我總是無法控製住自己。我也不知道作者在什麼地方。有時候我覺得他肯定在,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被拋棄。
到底該相信什麼呢?
又應該不信什麼呢?
陸祈已經不再說話,他繼續往前走了。
我跟了幾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麼一來,最初的幾個問題再度被含混了過去。有些東西繼續往下沉,而我其實很清楚,試圖阻止這一過程除了會讓場麵變得更難看外,彆無意義。
可是就在這一刻。
就在這一刻,一切都彙聚在一起:“你就彆管這些了。”“與你無關”。這些是今天發生的事。再往前,分踞在昨夜、更早之前、看見蜀葵後的幾小時、看見蜀葵的瞬間,是我四次意識到自己寄托在讀者處的可憐感情,僅僅是四場不同風格的自取其辱。還有彆的。每當一處難堪至極的知覺即將淡去,另一處就迅速出現,唯恐我心裡能有一點安生。它們中的一部分是在我成為主角後才被一步步激化,但在那之前,還有一條隱隱綽綽的細線索一路延伸回從前,途徑三年前我拿起陸祈的錄音筆,發現裡麵有一條沒有標題的錄音的時刻,然後繼續……
然後。
所有東西。
徹底。
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