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罵了得有一刻鐘的阿樹倒一直心情愉快的樣子,甚至好幾次我沒夾著蝦肉,就是被這位眼疾手快搶走了。等老夏好不容易停下,他還插空問了個問題:
“我的洗衣粉你看見了嗎?”
“你的五合一?”老夏冷冷地問,“右邊第二層的架子裡,我收拾的時候差點給你扔了,一堆人工香精。以後再敢買那種東西,我當場就扔了,聽懂了嗎?”
阿樹衝他敬了個禮,走了。
隨後老夏也看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立刻滾去廚房洗碗。其實也不用手洗,隻需把東西手動擺入洗碗機,再看著機器叮叮當當地衝刷掉碗盤上的臟汙。我可能在裡麵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總之出來時老夏已經不在客廳,阿樹也完成了洗衣大業,正在沙發上放鬆心靈,即刷手機看新聞。
看見我,他招招手。
“ACCI新疫苗全麵發行!”阿樹給我看,“專家稱美國解封指日可待,你怎麼看?”
“不知道啊。”我說,坐在沙發扶手上。
這不是一個舒適的坐法,矮小令我的腳沒法碰到地,重心壓在兩腿之間。但我寧肯這麼坐著。
“今天不高興?”他問。
“還行。”我說。
“哪門成績出來了?”
確實有個物理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但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意識到了自己崩盤生活中的最後一絲安慰:處於這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端之間,我好歹亂中保住了GPA。
所以這不能被當成我不高興的理由,我得另外想一個。
就你了,曆史課。
“我寫不出論文。”雖然還沒動筆,但一想到這個點兒還沒開佁動筆的理由,我是真心實意地傷心:“看我寫的都是寫什麼破爛玩意。”
“怎麼說?”阿樹露出關心的樣子。
“我覺得我的小論文就是一篇垃圾。”我說,“我覺得我在把垃圾翻來覆去呈現。我仿佛一個垃圾製造機。”
“先製造。”他老神常在,“造完了再回收。吃薯條嗎?”
“你哪來的薯條?”
反正他有。我猜雖然有家庭公共賬戶一說,阿樹自己肯定也有點私房錢,足夠他偷渡點薯條當夜宵吧。
我開佁吃薯條。
我們吃得像老鼠一樣安靜,以免老夏突然出來,然後沒收我們的高澱粉食品。作為工作在信息爆炸之中的人,老夏有一點令人不敢苟同:他總相信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像麥當當的薯條是用畸形土豆做出來的。
吃了會變成畸形人嗎?
小時候他是這麼嚇我的,但現在一見到這個詞,我心裡突然很難過,並決心儘可能地多吃畸形土豆產物。聽說很多心情不好的人,最後都得了暴食症,他們不停地吃東西。而我邊吃邊想,肙果未來某一天我實在過不下去了,就租一間小的單人間,躲在裡麵吃薯條配番茄醬。我受不了吃薯條沒有番茄醬。還要配一點用來喝的東西,肥宅快樂水怎麼樣呢?它不會讓我快樂,不然誰還他媽需要躲起來用餘生暴飲暴食啊,喝點可樂不就行了嗎。
想到這裡,我吃薯條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變慢了,甚至在我眼中,連番茄醬的流速都變得異常緩慢。
“我跟人打架了。”我突然說:“我在學校,跟一個陽性生打架了。”
阿樹看了我一眼,想必在判斷這是句玩笑還是實情。
然後他問:“你把誰打了?”
阿樹真了解我,他知道肯定不是我讓人單方麵給打了,因為要是那樣,我肯定是另外一種反應。我告訴他:“轉學生。”
阿樹跟老夏兩個人不太記外文名字,我在家裡指代同學得用個代稱,像加奈是“美國陽性生”,AK是“高個”,馬丁是“住宿生”,趙嘉竹自然是“轉學生”。我這麼一說他就知道是誰了,雖然沒見過。
“你打他乾什麼,鬨矛盾了?”
“有點誤會。”我陰鬱地說,“其實也算不上他有多大錯,但我氣瘋了,衝著他臉來了一下,然後就那什麼了。”
“他還手也打你了?”
“不然呢。”
“哎喲。”阿樹說,“打你哪兒了,出血沒有,讓老夏過來視察視察?”
“來視察還是來罵死我?”
我一邊說,一邊想起自己居然還沒視察傷情,把衣服扯起來看了一眼。肋下青了一塊,趙嘉竹真是下手不留情,不過他臉上比這更青更紫,所以這事兒怎麼掰扯得情呢,唉。
阿樹也看見了,他嘶了一聲。
不過沒耽誤他繼續吃薯條,估計也看出來我沒多大事。
不過作為我的首陽,他肯定有義務說些什麼有教育意義的言論。
“我沒道歉。” 我趕在那之前開口,同時焦慮地把薯條一下下捅進番茄醬瓶子裡,“我也不想道歉。但我還是覺得有點兒……算了。我就是覺得,我可能不是個多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