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書-22 《土豆兒》。……(2 / 2)

身為異性戀的我 昀山 4570 字 9個月前

黃先生說:“看他的出息!”

黃芬認為自己分明看到了。假人臉皮的鮑金玉,血盆大口的幼兒,在夜裡啃咬他的四肢,他一蹬腿坐起來,卻無處訴說,人人都覺得他是小孩子異想天開、胡言亂語。但三年後黃燕又一次回家裡來,沒帶孩子,眼神空空直直。人們說黃燕不知怎麼回事中了邪,精神失常了。他在家裡盯著兒童床看,手背上細細的青筋暴露,仿佛在與填滿了胸腔的邪惡衝動抗衡;他在喂食時將孩子哭著砸在床上,動作暴躁、不可理喻。鮑金玉忙碌之餘寬厚包容他的瘋病一陣,終於支撐不住,讓他回去。黃燕走在路上見幾個小孩從橋上走過,恍惚張望,掉在水裡再不見人影了。

黃芬黃芳放學回來,貼著牆走,走到鮑金玉和新太太家門側。

屋子牆邊有個腕口大小的洞,兩人依次在黑暗的土豆地裡跪下來,輪流往裡張望。黃芳看見鮑金玉下班回家,新太太坐在桌邊不住夾菜給他,黃燕的兒子拍著手咯咯直笑;黃芬看見鮑金玉下班回家,那層可怕的麵皮在邁進門的一瞬倏地消失不見,一個隱形人在空無的房子裡移動。孩子哭喊著要首陽來抱,新太太無計可施,想安慰卻被冷不丁咬住握著筷子的手掌,尖叫著站起來把他甩落在地。

鮑金玉說:“又一個中了邪的。瘋了,都瘋了!”

黃芬黃芳手拉著手跑到外麵大道上。

黃芬說:“你還是沒看到嗎?什麼都沒看到?”

黃芳說:“我看到他瘋了。”

黃芬說:“不是那個。我說的不是那個。”

月亮照下來,路兩端的樹彼此間栽得緊,像一群細瘦的人寒冷地擁擠在一起。

他們站在那裡,然後拉鉤:永遠,永遠不再去鮑金玉的房子。

·

黃芳夢見自己坐在黃燕腿上,黃燕的綠裙子邊兒水波紋一樣地顫,小漣漪一圈圈蕩開到遠處。黃燕要拿一塊糖給他吃,卻不見人影。他找來找去把自己急醒過來,想起來已經沒有黃燕了。會抱著他玩、文文靜靜、笑吟吟的的黃燕結配後成了精神失常,最後變成浮萍漂走了。

黃先生和太太收拾了黃燕以前住的屋子,抹掉黃燕在裡麵的印記。

黃芬感染流感,學校令他在家裡休息。黃芳一個人上學又放學,路上又陰差陽錯走近鮑金玉家的房子,用手指甲把糊在洞上的泥挖開。黃芳想黃燕了。想黃燕,又想黃燕為什麼變了個人。答案隻能在鮑金玉的屋子裡。他把臉湊近過去,這樣一隻眼看著屋外,另一隻看著屋內。鮑金玉又回家來了,他走進房子裡,一切平靜和諧、其樂融融。

為什麼黃芬看得見他看不見的東西?

黃芳起來回家,第二日又去。每天放學都去。黃芬跟他一起上學,他在課間逃學出去看,再抓緊時間回來。黃芳的秘密沒被人發現,隻有老師發現了端倪,他叫黃芳過來看牆上貼著的成績排名,靠上的一些人名加了粗體,靠下的字跡很淺,隱隱泛灰。

老師說:“你要掉出去了!”

老師豎起三根手指,在額頭上很重地往下一抹:“你是想變成這個嗎,啊?”

黃芳搖搖頭。

黃芳突然不敢回家,他感到自己不能令人滿意。鮑金玉家外的土豆地裡,藤蔓無聲成長,包裹住籬笆,越過屋簷,遮住黃芳靜悄悄接近洞口的身影。他伏在那裡往裡看,首先看見老師的三根手指,從頭頂垂下來遮住了眼睛。黃芳想把它們撥開,但看著屋外的眼睛望著鮑金玉走進來、邁過了門檻。

鮑金玉走進了房子。

鮑金玉消失了。

黃芳目不轉睛地看。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水從他的腳印中滲出,又被吸納回土地。黑暗仿佛無限大地擴張,土豆們徐徐滾動,聲同擂鼓。藤蔓接近黃芳,從他頭頂垂下來,一簾簾遮住視線,讓他看不到鮑金玉。年幼的孩童在哭泣,而他在土豆環繞中同時感到一絲釋然,以及被不僅是因為孩子的撕咬,還是更多更難以言喻難以想象的痛苦。正是因為太苦了,他想念黃燕的巧克力糖。

黃芳一動不動直望著洞中,直到藤蔓們更緊地貼近過來,成為他的一部分身體。

沒人知道在鮑金玉家外麵發生過什麼,隻有黃陽先生和太太唉聲歎氣。黃家近些年來接二連三出怪事,先是老大黃燕失心瘋被離了配,沒過多久就死了;又是老三過了十六七歲,也不知被什麼魘住了,狀態一落千丈,就這麼永遠失去了光著前額的資格,讓原本留著頭發簾兒的老二撿了漏。黃芬黃芳兩人掉了個個兒,黃芬梳光了頭發去外省念大學,黃芳整日遮著大半張臉,神神道道的也不知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想到什麼。

鄰居們說:“這孩子毀了。幸好還有黃芬。”

黃芬坐火車去大城市,看什麼都害怕,看什麼都新鮮。他不能夠再躲到頭發簾兒背後去,也不容許自己肙此。但容不容許不能叫他自己決定,他留久了長頭發,人人從舉止言談都看出來他是半路出家的陽性,黃芬在一間八人的大宿舍裡,從靠窗上鋪被趕到沒窗的上鋪,又從沒窗的下鋪被趕到靠近垃圾桶和大門的下鋪。

同學羅羅說:“你們都欺負他做什麼!”

羅羅幫黃芬換回了他最先挑好的位置。羅羅是黃芬在學校裡唯一的朋友,他是大城市本地人,一個想吃多少外國巧克力豆買得起的富二代,從小到大順風順水,讀著書想創業就動手開乾,黃芬估計他將來的小孩估計都能是板上釘釘的光額頭。羅羅出於善良和黃芬結交,但誰知道能持續多久?黃芬夜裡對著豎條紋的窗簾沉思,心想自己拿著簡直像用黃芳後半輩子換來的陽性名額,到頭來竟然隻剩下一陣一陣的難堪。他不願意回黃芳的信,而且已經看不懂黃芳在寫什麼了。從黃芳的信裡冒出土豆的腥氣和藤蔓,信紙扯出來一看,裡麵沒有字,倒像鬼畫符。

唯一一句不那麼像鬼畫符的字寫道:

“下周我來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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