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功高震主,便是罪過。……(1 / 2)

漠北的天空萬裡無雲,與地麵上寸草不生的漫漫黃沙交相輝映。

烈陽似火,灼熱洶湧。

比這陽光更濃烈的是戰場之上奪目的鮮紅。

廝殺之聲自祝青簡身後逐漸遠去,身下戰馬踏開漠北黃沙,煙塵翻滾。

疾行半日後,他吞了吞口水,想緩解喉中乾澀,卻無濟於事,側頭看去,一旁王副將額上滿是血汙凝結成的沙土。

開戰之前,九名偵察兵傳來的消息俱十分明確——

丹拿奇襲軍八千餘人已跨過北烏河。

於是,他們帶領奔雷營三萬步兵輕裝突襲,不曾想,卻中了丹拿埋伏,深入敵後苦苦支撐近十日,援軍竟至今未來!

奔雷營,是祝青簡的父親,鎮國將軍祝遠暉專門訓來對付北方丹拿的一支勁旅,戰無不勝,令丹拿軍聞風喪膽。

如今卻隻剩下這三十七人。

父親戰死沙場,父親的九位老部下拚著性命不要,護送著他突破重圍,終於衝出丹拿封鎖,而這九位老部下現僅餘二人。

張副將麵上虯髯被沙塵染上一層土黃,他咳嗽兩聲,對祝青簡嘶聲道:

“少主!前方便是南戈壁,咱們繼續往南,很快就能到達千樟山!”

千樟山後三十裡便是大愈北邊關第一座城池,朱城。

祝青簡透過刺目猩紅,望向前方荒寂無垠的戈壁灘,有些模糊念頭再次自心中升起——

視鎮國將軍與奔雷營為眼中釘肉中刺,欲處之而後快的,恐怕不止丹拿!

想到此處,祝青簡握緊了手中韁繩。

看似有了活命的希望,他的心中卻浮現出一股更為強烈的感覺——他們拚死突圍求來的這一線生機,恐怕不過是徒勞而已。

突然,其中一名士兵驚喜喊道:“快看!”

祝青簡猛然一勒韁繩。

隨著一陣戰馬嘶鳴,眾人隨他停了下來。

對麵飄揚的黃龍旗幟上是一個“愈”字。

祝青簡雙目微眯,掃過這隊兵馬。

這便是皇上派來的援軍?

他身後為數不多的兵將們已開始歡呼:“援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而祝青簡身旁兩位副將卻也與他一般,沾滿血汙與汗水的臉上滿是凝重,看向前方的目光中亦充滿警惕。

麵前這所謂【援軍】的數量也太少了,充其量不過千人。

領頭之人祝青簡十分熟悉,飛騎將軍夏成武,父親的老對頭。

此時,夏成武亦冷冷看著他們,毫無前來接應的意思。

祝青簡也沒有說話,直至身後歡呼聲止息,對方才麵無表情開了口,那熟悉至極的聲音傳來:

“聖上口諭!逆賊祝遠暉通敵叛國,謀逆造反,其罪當誅九族!”

祝青簡隻覺一股熱血上湧,他吞下喉頭湧出的腥甜,

“逆賊?!你這閹狗!說何人是逆賊?!”

夏成武雖是個閹人,卻與太監內侍無半分關係,隻因他在征伐南方羨餘的戰場上,被羨餘一個裝死的兵將一刀刺中下.體,雖受封賞,卻成了整個天下的笑柄。

因此,夏成武最痛恨的便是“閹人”這種稱呼,他遙遙看向祝青簡,冷聲道:“黃口小兒,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他抬起手,猛地一擺,身後著黑衣黑甲的千人士兵立即行動起來,呈一字排開,弓弦拉滿,齊刷刷對準了他們。

王副將手中長.槍一指身後:“我等浴血奮戰,丹拿七萬敵軍便在身後不遠處,你卻將弓箭指向我大愈將士!”

聽聞此言,夏成武卻哈哈大笑:“知道你們不服,但是,你們不服又有何用!”他麵色一肅,“今日便是爾等死期,放箭!”

密如暴雨的箭矢倒映在祝青簡瞳孔中,他長.槍猛揮,咬牙擊飛一輪箭雨,長途奔波再加上糧草不濟,不過片刻,他的眼前一花,終於再也支撐不住。

看到祝青簡自馬上跌落,王副將極速躍下,動作無一絲猶豫,以身軀擋在了他的前方。

“王副將!”

祝青簡掙紮著撐起身,隻覺破風聲不絕於耳,而王副將跪坐於地,後背早已插滿了箭矢。

鮮血染紅身下黃沙,他的口中嗬嗬有聲,似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頭顱低垂的瞬間,他的身體一動不動,脊背卻依舊挺直。

祝青簡雙目血紅,身後是丹拿追兵,他們退無可退!

他的心中終於一片雪亮,祝家忠君,忠於江山社稷,忠於大愈忠於百姓黎民,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功高震主,便是罪過。

祝青簡再也忍不住,高聲怒罵:“你才是通敵叛國之人!狗皇帝昏庸無道,大愈江山社稷必然毀於他手!”

大愈皇帝忌憚鎮國將軍已久,可是祝青簡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為了除掉祝家,他竟會連此事都聽信夏成武,與敵國丹拿勾結,做出這等自掘墳墓般的事情。

多少戰骨埋荒外,他卻忠奸不分,連敵國都能合作!

“大膽!”夏成武的聲音冰冷猶如二月風雪,“大逆不道,逆賊當誅!傳我命令,放箭!”

空中飛過的烏鴉叫聲嘶啞暗沉,馬嘶聲卻漸漸平複,一切都變得如此不真實,飛揚的塵土與濺射而出的滾燙血液讓祝青簡不由一陣恍惚。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徹底的黑暗到來之前,祝青簡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三日之前死在北城關的父親,隨後又想到……在狗皇帝身側母儀天下的皇後,也是他的妹妹祝瀟瀟,她會有什麼下場?

母親此時應當正在家中照顧他那不滿一歲的弟弟,他們……又當如何?

這一切,便在此時戛然而止。

不甘,憤怒,對家人的不舍與擔憂等等無數情緒紛擁而上,一刻不停猶如尖刀自心口攪動。

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死亡之後居然不是黑暗與寂靜?

祝青簡被魘住一般拚命掙紮,想撕破這令他感到分為外崩潰與焦灼的泥濘。

他伸出那隻仿佛不存在的手,拚命掐著自己手臂,卻感覺不到疼痛。

為何既不睡去,也不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息著。

隨之而來的便是腳踏實地般的真實感。

除了自己急促的喘息聲,祝青簡耳邊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