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遠暉攬住兒子瘦弱的肩膀,不甚在意道:“好好好,老閹狗。”
祝青簡心下思量,許多話不好直言,就先以此種方式傳達,正好試探一下,記憶中的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一定會發生。
跨出大門的瞬間,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一排排將士手持長矛,軍姿筆直。
祝青簡的目光緩緩落在為首之人身上。
此時的夏成武不過三十餘歲,身披金甲,黑色罩袍,儀表堂堂氣勢十足,額頭左側一點殷紅胎記,不僅沒令他看起來柔和一些,反而更凸顯了冷硬之感。
胯.下騚馬毛色烏黑油亮,四蹄雪白,他骨節分明的手牽著韁繩,眼瞼低垂,望過來的目光帶著鄙夷,緩緩掃過眾人,落在祝青簡臉上之時停頓了一下,隨後便轉到了祝遠暉那邊。
祝青簡屏住呼吸,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好似噩夢與現實交疊。
祝遠暉抬手拉過小驠的韁繩。
小驠是他給自己戰馬起的名字,驠的意思就是……屁股毛全白的馬。
小驠是一匹棗紅色馬,屁股上的毛白的發亮。
祝遠暉跨上自己心愛的戰馬,便前去夏成武麵前熱情地招呼道:“哎呀,這不是前朝護國將軍的女婿夏將軍嗎?彆來無恙!”
夏成武是前朝天奕遺臣,天下皆知,他現在是正一品飛騎將軍,比祝遠暉這個北征將軍還高一級。
祝遠暉的不著調也是滿朝文武皆知,因此夏成武並不理他的話,反而道:“你這兒子不錯。”
祝遠暉:“什麼?”
夏成武的眼神又瞥了過來:“這小子目有殺氣。”
說完這話,他便雙腿一夾馬背,向前行去,隻留下祝遠暉一臉疑惑地望向兒子。
明明一臉呆,哪來的殺氣?
祝青簡靜靜看著夏成武騎著高頭大馬,由精兵開路,派頭十足地離去,此時他心中的確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可他最終卻隻是轉身跨入家門,未發一言。
晚霞褪色,月形如勾。
祝青簡懷中緊抱著一摞書,緩步走回房間。
白日裡自有先生教他習文練武,但是此時的功課對他來說,著實太過簡單。
尤其是武,先生居然隻令他蹲馬步!
祝青簡滿臉不屑,以一副傲視群雄的姿態昂首望天走到院中,氣沉丹田,雙膝彎下,姿勢標準,十分有精神氣。
然而蹲了改不到兩刻鐘,他竟然就開始渾身顫抖,大汗淋漓了。
祝青簡備受打擊,感覺自己現在的身體也太孱弱了。
先生倒是很滿意,世子今日沒有偷懶磨滑,也沒有隻紮馬半刻鐘便開始喊累,十分不錯!
雖知理當如此,祝青簡還是難以接受事實,他趁著夜深人靜,自父親書房挑選了一些書帶了回來,抽出一本《太公武經》,在柔和明亮的燭光照耀下,細細研讀。
書共六卷,他前世隻看了三卷,還沒看完就丟去了一旁,但今時不同往日,斷不可再浪費時間。
二更過後,祝青簡合上書冊,起身伸了個懶腰,把桌子挪到牆角,中間空出大片地方,抄起牆邊那根他從廚房順來的燒火棍,將一把帶鞘的短劍綁在頭上,充當短.槍,以此來練習祝家槍法,以免生疏。
沒舞幾下,手臂便開始透出酸脹感,他堅持耍完一遍,停下的時候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祝青簡拭去汗珠,掂了掂手中燒火棍,又捏了捏自己那筋骨脆弱的細胳膊細腿,搖搖頭。
自此以後,定要循序漸進,加緊練習。
每日增加一點訓練量,十五日後,他終於將自己僵硬的筋骨拉開,刺出的長.槍也有了力度,不再隻是個軟綿綿的花架子。
劉姨除了每日早上來叫他起床,伺候他洗漱,其他時間便不再像過去般緊跟著他,雖然心下也奇怪世子為何突然對樹上的鳥窩失去了興趣,但他明顯變得勤奮好學,乖巧懂事,總歸是好的。
整整兩個月過去,祝青簡勤勉刻苦,有大把時間將他搬來的書全部看完,也有大把時間煆體,身體強勁了許多,現在已經可以輕輕鬆鬆地將槍法耍上十遍。
他算了算時日,一去這麼久。
父親也該回來了……
遠在大愈與羨餘交界處,南關戰場戰火已熄,屍骸遍野,獵獵旌旗之下,祝遠暉對夏成武道:“夏將軍,這一仗我方損失兩千餘人,殲敵兩萬,速戰速決,贏得甚是漂亮!”
夏成武手持長.槍,以一副看鄉野村夫的表情看過來,冷冷道:“六萬人打對方不到三萬,若還贏不了,你有何臉麵回京。”
說完,便轉身離去,祝遠暉在他身後舉了舉自己手中寶劍:“這是賤內送給咱的青鋒寶劍,夏將軍的……啊,夏將軍,你怎麼不論是出征,還是得勝歸來,令夫人都不去接你啊?”
夏夫人很少露麵,上次見她,陣勢鬨得很大,她舉著夏成武的劍要與他同歸於儘……
圍在四周的副將嗤笑,甚至就在離此處不遠的地方,聽見了他們對話的士兵也都翹起了嘴角。
夏成武腳步頓住,回過頭來,冷聲道:“鄉野土狗,狺狺狂吠。”
“你!”跟在祝遠暉身後的三名副官立即臉現怒色。
看這架勢馬上就要動手了,祝遠暉急忙伸手攔住手下:“哎,彆動怒,彆動怒,”然後自懷中取出一隻平安福,將裡麵的小紙條拿出來展開,上書‘平安’二字,“這是我兒子寫的,瞧瞧這字,力透紙背,有他老爹我的風範啊!”
說完這話,他轉向夏成武,“夏將軍,令郎可有……哎呀,抱歉,我忘了。”
夏成武神情平靜,眼中卻迸出殺意。
他有個兒子,今年已十歲,可惜生下來就是個傻子,連話都說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