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謝昭寧在西平府長大,大舅舅長年征戰,謝昭寧一個人總是孤獨。西平府黃沙漫天,出了城就是荒漠,除了胡楊與沙棘什麼都看不到。謝昭寧又能養出什麼好性子?
謝昭寧在西平府行事霸道,任性刁蠻,什麼學識教養的休想。這樣的她回了汴京,哪裡有半點世家小姐的模樣!初看到她時,母親驚得差點昏過去,實在是無法相信,這個才是她的親生女!
……
謝昭寧思索著往事,前方卻很快到了正堂。
錦繡堂離正堂不過是兩座橋一條小徑。正堂則是臨水而建,是五間寬闊大宅,旁植了幾株高大柏樹,樹影婆娑下,婢女們皆垂手而立門外。入內後十分清淨,並無多餘花草。正門兩側掛著‘家風十世有箕裘,階蘭庭桂肇鴻圖’的對聯,門口立了四個隨從。
謝昭寧曾在這個地方受過無數的叱罵責罰,憎惡透了這個地方。如今看著這個地方,一種戰栗卻從心中蔓延開,並非害怕,而是按捺不住的激動,她竟能真的再回來!
祖孫二人往裡走,兩旁婢女行禮。還未入門,就聽到了一陣怒聲。
一道女聲響起:“搶宛寧姐姐的頭麵不成,還要將她的丫頭打成重傷,實在是過分至極。她這次敢打丫頭,下次怕不是就要對宛寧動手了!如此下去,怎麼了得!您再不管如何使得!”
謝昭寧的腳步頓住。這樣的話,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聽人說起過了。
祖母聽了這些話臉色卻沉了下來,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擔憂,無論你父親如何說你,祖母總是會護著你的。”又冷哼道,“誰也不能欺負了你去!”
祖母總覺得是因自己的緣故,才使得她與家中失散,心下有愧。故祖母終於在西平府找到她,便抱著她大哭,從此將她當眼珠子寵著,要什麼就給什麼。
謝昭寧自然對祖母笑了笑,也握了握祖母的手:“祖母在,我什麼也不怕的。”
隻見內側檀色帷幔低垂,兩旁各擺放四把黃花梨圈椅,黑漆柞木地板光滑可鑒,正對的長幾上供了一對汝窯青瓷瓶,再上是一副鶴鹿同春的畫,掛了‘惟善德馨’的匾額。
首位的男子穿儒袍,雖年近四十卻仍麵容俊朗,隻是眉頭緊蹙,臉沉得要滴水。這便是謝昭寧的父親謝煊。他前麵站著的著水紅色雲錦上襦,白色旋襖的明媚少女,則是這次指認了她的謝明珊。
旁邊是一梳了挑心髻,穿真紅色花羅蜀綢褙子,麵容明豔的婦人,也僵著臉十分生氣,這是謝昭寧的母親薑氏。
幾個人都抬頭,看到了她同祖母進來。謝煊臉色依舊難看,謝明珊則露出冷笑。
而母親薑氏則冷哼了一聲,把頭彆到一邊去不想看到她。
謝昭寧的目光落在了母親身上,心中情緒極其複雜。
她又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和薑氏實在是矛盾極多。
她不在薑氏身邊長大,薑氏自然喜歡自己養大、教養得當的謝宛寧。何況謝昭寧在家中不敬父母,在外惹是生非。還時常針對謝宛寧,薑氏對她越來越不喜歡。見薑氏對她不耐煩,她也如同鬥雞一樣和薑氏過不去,事事作對,弄得薑氏心煩不已。兩個親母女竟搞得如仇敵般,謝昭寧出嫁後,兩人更是彼此賭咒發誓,要老死不相往來。
可後來她被關在台獄,快要處死的時候,薑氏在江西探親,卻著急著千裡迢迢趕回來看她,結果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劫道……連個全屍都沒有落下。薑氏貼身的婆子白姑來給她傳消息,說夫人將所有東西能留的東西都留給了她。
白姑哭著說:“娘子也實在是太過狠心……自您出嫁後,夫人便一直給您寄的東西,您收到後統統都要寄回,有次夫人給您寄的春衣,您還要剪碎了再讓人送回來。夫人實在是傷心極了,覺得您是一直不肯原諒她。您看在夫人已經走了的份上……能不能原諒夫人……”
她則抱著薑氏的遺物大哭。
她從未收到過薑氏送來的東西,又何談退回去。隻以為自己嫁出去之後,母親當真狠心與自己完全斷絕,便也冷了心腸從不過問她,就連知道母親出事,也隻是冷笑一聲。原來母親心中並非全然沒有自己,隻是兩母女之間誤會已經太深,她對母親的恨意太深,母親對她的誤解也太深。
原來這當中,一直有人從中作梗,讓兩母女將彼此視為仇敵,誤會離間到如此地步。
薑氏逝世前,她已幾年未見過薑氏,可在禁庭的時候,卻無數次做噩夢,夢到她死在山匪的刀下,屍骨淩亂。或是已然頭發灰白,眾叛親離,落寞地坐在院子裡,孤獨地望著寂冷的庭院的情景。
如今看到母親仍然是年輕的模樣,長眉入鬢,五官明豔,臉頰豐潤,真紅色花羅蜀綢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想到那些日後之事,她竟也一時恍惚。
她就這樣看著自己不說話的表情太過奇怪了,薑氏覺得很彆扭,仿佛無論他下一秒說什麼,她就會哭出來似的。但是這開什麼玩笑,謝昭寧前幾日還拍著桌子同她吵呢。她皺眉道:“你瞧我做什麼,我早派人去傳你,為何你現在才來!”
她這般一說,反倒讓謝昭寧清醒了過來。
是了,母親還是十多年前的她,這時候的薑氏把謝宛寧當成了親女,把她當成無可救藥的惡人。但前世等他們發現真相,早已是謝宛寧等人不屑掩藏,事情也完全不可挽回的時候。
她正想說什麼,但此時謝昭寧背後傳來一道聲音:“姐姐可無事了?聽說姐姐跪祠堂時昏了過去,我可真是擔心極了!”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刻骨入髓。
謝昭寧垂下了眼睛,壓製住了自己內心瘋湧的情緒。她緩緩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