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祖母病發,她本就十分憂心,隻是還要去料理謝明珊的事,來不及先去看祖母,現下料理完了,自然直奔祖母這裡。
周氏今日氣色似乎好多了,正躺在羅漢床上,靠著迎枕在看書,聽到她來的動靜,抬頭看她含笑道:“今兒是清明,蠻蠻怎的沒去祭祀?”
祖母這般問她,謝昭寧頓時有了種歲月靜好,祖母與世無爭的感覺。
謝昭寧卻道:“祭祀又有什麼意思,我來陪著祖母才好玩呢。”說著就坐在了周氏身旁,湊過去看周氏看的書,發現是一本《太平廣記》。
謝昭寧前世有些不學無術,但這般的書,她還是知道的。
周氏見她瞅著,就笑道:“以前你總不愛看書,覺得看得頭疼,如今想看了?”
謝昭寧是邊漠長大的,當年大舅舅亦是想讓她進學,但謝昭寧性子桀驁,又無人管束,先生又哪裡管得住她,因此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學無術了。
但如今的她卻想變一變,她覺得便是自己以前懂得的道理才少,才使得自己心胸狹隘,現在她極想讀書。她拿過這本《太平廣記》看,隻是此時,周氏卻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燙傷,連忙拿過她的手來看,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謝昭寧道:“無妨,祖母,隻是被茶水燙了一下,並不打緊。”
但周氏卻如臨大敵,要梅姑將膏藥拿來,她拆開謝昭寧的手,親自給她塗藥。
清涼膏裝在核桃般大小的烏玉小罐中,祖母用手小心地挑起,塗抹在謝昭寧的手背上,用指腹的溫暖輕輕化開。
謝昭寧看著她仿佛給幼貓療傷般小心,笑道:“都說了無妨,祖母何以這麼小心?以前在西平府的時候,我從馬背上摔下來,腿上青紅了一片,沒塗藥不也好了。”
祖母卻瞪她一眼:“你那時才多大,如今已經及笄了,眼看著便要嫁人,身上若是留下了傷痕可如何是好!你今後每天來我這裡,我給你塗藥。”
十分放心不下她自己塗藥,仿佛怕她馬虎了。
謝昭寧便自己賴在祖母懷裡,見那兩個姑子隻在外麵灑掃,蹭了蹭祖母柔軟的衣襟,輕聲地道:“祖母,您知道嗎,今日我使謝明珊承認了,是她汙蔑了我!父親母親也都認了。”
這樣好的消息,當然要告訴祖母知道。祖母知道了,病肯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周氏眼眸一亮,笑容也更大了些:“當真?你用了什麼法子?”
謝昭寧卻又笑:“我不能告訴祖母,不然祖母定說我壞得很,竟然這樣算計彆人!”
周氏輕輕一歎,伸手摸她的發,隨即道:“傻蠻蠻,你這是為自己討回公道,你用什麼法子,祖母都覺得好得很!祖母這輩子,便是長得太過順遂……”
周氏出身極好,嫁給老太爺後亦沒受過苦,兒子媳婦倒也孝順,這輩子連與彆人紅個臉都是沒有的。做過的最大的錯事,便是弄丟了蠻蠻,她因此潛居十餘年,知道找回了蠻蠻也不敢去見。知道最後得知,找回的蠻蠻竟是假的,才不遠千裡,去將真正的蠻蠻接回來。
回來後她本想好好待蠻蠻,卻又病得連床也下不得,蠻蠻的教養隻能交給她母親,可她覺得她母親偏疼謝宛寧,她母親又覺得她極不懂事,兩個人時常吵起來,鬨得雞犬不寧的。她看蠻蠻和她父親母親關係不好,時常覺得委屈,又想著她是被自己弄丟的,若不是她,蠻蠻哪裡會和父母親分彆,因此自己就加倍的寵溺她,護著她,生怕她再覺得委屈了。
哪怕有時旁人都覺得過了,她也不改,她心想,若是她不疼著蠻蠻,誰又能疼著她呢。
周氏想了想道:“蠻蠻,祖母待你再好,遲早有一天也是要去的。要緊的,還是你要修繕與你父親、母親的關係,同他們好生相處,以前祖母同你說這些,你總是覺得煩,但你好生想想,是不是這個理?至於謝宛寧,你不要去在意她,她總不是親生的,你隻要改好了,有祖母在,她決不能越過你去……”
周氏對謝宛寧甚是陌生,因她占了謝昭寧的位置多年,對她有種說不出的不喜。但是周氏還是太過簡單,她並不知道謝宛寧和謝芷寧背後的事,更不知父親對她們二人的偏信,亦不知背後還有個的蔣姨娘。謝昭寧也不打算告訴祖母,她如今這般病重,若是再愁這樣的事,還能有多少活著的時候?
待她將這些人一一都除去了,自會告訴祖母,讓她高興,她就不會因此鬱結於心,便也能多陪她許多年了。
父親對她成見甚深,無論她怎樣的演,不是將真相徹底揭露在父親麵前,他是絕不信她的。至於修繕和母親的關係,卻是她要做的。
謝昭寧隻是告訴祖母:“祖母放心,孫女都明白的!”
謝昭寧看周氏這裡布置得空落簡單,周氏已經到了不在意這些外物的年紀,博古架上隻擺了佛手,高幾上也隻是一盆綠蘿。又因病,祖母不叫孫輩們來請安,伺候的人也少,每次她踏進均安堂,總覺得甚是蕭條。
她笑著拉祖母的衣袖道:“祖母,不然孫女搬來和你一同住,叫你這裡熱熱鬨鬨的!以後孫女若是不嫁,便隨祖母住在這裡終老!”
周氏聽了她的話,卻嚴肅了臉色道:“青春少艾的,不許你想這些,也不許你搬過來,仔細祖母過了病氣給你!”
謝昭寧笑嘻嘻地又靠在她身上,周氏才知道她是玩笑話,逗自己開心。
屋中正在給祖孫二人烹茶的梅姑聽到也笑起來:“大娘子是恨不得長在您身上罷了!”
周氏也瞪了她一眼。
見謝昭寧伏在自己懷裡,梳著珠子箍的雙鬟髻,那發絲漂亮得如同綢緞一般,綴在其中的珍珠閃閃瑩光,半側雪白的臉瑩潤如玉,長睫垂下,臉頰上還微帶著紅暈,是那樣的惹人憐愛,周氏看得的心都要化了。
她摸著她如綢緞般的長發,說:“蠻蠻不許想這些,我的蠻蠻這樣的好看,這樣的好。祖母想過了,你定是要嫁給這天下間最好的男子的,祖母要好生活到你出嫁的那一日,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才能娶得我們蠻蠻呢!”
謝昭寧眼眶一熱,祖母前世死時,甚至還未看到自己出嫁呢。
她認真地道:“那祖母定要好生、好生地活到那個時候,看到孫女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好不好?”
周氏笑了笑不說話。
大概是承諾太重了,怕實在給不起,所以不回答。
謝昭寧卻執著地盯著祖母,甚至孩子氣地伸出小手指來,於是周氏也隻能輕歎了一聲,伸手也勾住了她的手指,道:“好,都依你,祖母一定要活到那個時候!”
謝昭寧看到祖母的手已經極瘦了,手背皺紋縱橫,青筋突出,甚至骨骼也隱約可見。她心中一驚,前世祖母之死,正是在她被誣陷推謝宛寧下閣樓,父母親都不信她的解釋,要將她送去靜心庵教養的時候,有個小丫頭來送東西時不經意露了口風,祖母非要來知道,才氣得發了病身亡。
當時祖母的身子本就不好,所以她們才有此招,便是為了除去祖母。甚至謝昭寧也曾想,祖母的身子在那一月內驟然不好,會不會也有人動了手腳……
她將祖母的手好生握在自己手中,緊緊握著。無論如何,她一定會保祖母好生活著。決不會讓她被這些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