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入冬後的色黑得甚早,才將將酉時天空已是昏色鋪地,城外的原野僅剩的那點子綠色也被饑餓的流民扒食乾淨,路上全是蜿蜒曲折的流民剪影在呼嘯冷風中匐匐前進。
為了趕路,柳文安走在前頭儘量為柳珠兒擋住風沙,邁著沉水鐵履的步子行了四五裡路,才走到一背風的流民聚集地。
剛走進流民落腳地時,原本喧雜的流民靜了大半,紛紛低頭避開提著一把鐵腥斧頭,渾身血汙的人,那斧頭上全是黑汙血塊,讓人駭然膽顫,縱然有人認出了她是下午揮斧劈門的人,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
“柳侄,柳侄”聽見呼喚聲的柳文安停住腳步,木然回望,是吊垂著手的李大爺,見他了無生氣的樣子,身旁人又隻剩下柳珠兒一人,李大爺那還不明白?走上前沉默地拍了拍他肩膀:“天冷,烤烤火吧”
柳文安坐下後才聽到吳叔抹著淚的嗚咽聲,轉頭看到他懷裡的那件斜襟短打繡著花紋的衣裳,想到自己曾笑評‘王熙鳳‘時對方那般利索模樣,無力地閉上眼。
她多希望那麵紅色的旗幟能穿越時空出現在這片大地,那樣是不是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俺們都沒想到北城有那麼多小娘生的響馬,俺們被衝散後一出城,就被那些鱉孫給圍了刮皮要錢,錢給了居然又想搶人”李大爺手臂被砍了一條長口子,好不容易止住血,這會子說著說著又開始罵起來,背上隱隱滲出血水,唬得兒子連連給李大爺順勸慰切勿動怒,小心傷口雲雲。
“這筆血賬,總有一天會算回來的”柳文安動了動眼珠子,語氣卻說得斬釘截鐵,帶著深深血氣,縈繞著骨髓裡透出的恨意。
“這位勇士“一個中年男人悄悄地避開人群尋摸了過來,從袖子裡摸出兩塊饃饃遞給柳文安誠懇道謝:“下午多謝你砍斷城門救了俺們的命,俺們沒甚好東西,這兩塊饃你拿著“
柳文安接過低頭晦晦地道謝,男子見他這般模樣也知定有親人剛剛離世,深歎一聲行禮作輯後蹣跚著步伐回去了。
世道亂了,都是離彆人。
陸陸續續地又有幾人悄悄地送了點吃食過來,都如那中年男子未曾多言避著人群來又避著人群歸去。
柳文安選了個整齊的吃食張口喊道:“娘····“
剛張開的嘴又閉了回去,沉默地將饃饃分發給眾人,麵無表情地拿起剩下的饃饃就往口中硬塞,紅著眼珠子雙手機械地死命往嘴裡塞入饃渣。
察覺到二姐眼擔心的目光,柳文安連忙扯起笑臉:“吃吧,明天還早起呢,弟弟我沒事!”
柳珠兒眼一熱,趕忙低下頭裝作吃饃的樣子。
“珠兒,是珠兒”一個黑乎乎看不清麵容的男人在遠處小心探頭張望,確認吃著東西的正在柳珠兒後,喜奔過來想要拉扯柳二姐,卻被敏警的柳文安一腳踹飛出去。
柳文安閃身遮住僅剩的親人二姐,如母獸護崽緊盯來人:“你是誰?”
“哎呦,是俺”那男人見到柳文安,想到以往吃的苦頭不由鵪鶉似縮了縮身子,眼光落到火光旁的饃饃上,垂涎地舔舔嘴鼓起膽氣直嚷嚷:“柳文安,俺是你叔叔,你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
“嗬”柳文安一聲冷笑,跨並兩步又是一腳蹬了過去。
“你”男人大驚,往日裡他做些小動作,沒占到便於頂多是受點小教訓,何曾受到過這樣的粗暴對待。
“你娘是怎麼教你的?”
“看來是這些年給的教訓不夠”柳文安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提起來,笑得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論血緣你是柳家最親近的人,當初我爹走得突然,你帶人奪我家產吃我絕戶的事,不知道爺爺知道後會怎樣,要不現在你下去跟他們解釋解釋?”
自奶奶搬回紅屯後,見沒了便宜可占,眼前人就跟他們斷了聯係,直到她在延縣有了美名後,這些‘親戚’就像狗屁膏藥一樣沾上來,時不時地惡心她一把,要不是有娘親勸解,她早就送他們一家下地獄,也算為延縣除掉一害。
“放手,放手,唔…唔”男子死命拍打鐵鉗般的手,嘴裡發出赫赫聲,驚駭地看著連縣令大人都稱讚有加的有匪君子,變成眼前頹廢癲狂的殺人狂。
他怕了,他知道柳文安不好惹可沒想過柳文安竟想要他的命。
“文安,鬆手不值當”這裡的響動引來一片人頭攢動,柳西郡回望那些暗暗關注的人群,悄聲勸道:“這爛人不值死在你手裡。”
柳文安充耳不聞,手上用力,男人掙紮動靜越來越小。
“彆迷失自己”莫姚春按住柳文安的胳膊誠懇勸說:“不要再陷入迷障裡,你娘不想看到你這樣”
柳文安閉上眼,手微張開,男人從空中跌落在地,手腳並用地扒開人群地逃離柳文安這尊惡魔。
柳西郡連忙追了出去。
“我姓柳,但名文安,東南郡延縣人,你是莫府小姐?“柳文安轉身看向泥土敷麵的莫姚春,即使這般也能看出杏眼烏瞳、高鼻柳眉的俊俏模樣,察覺到自己行為不雅,偏過眼問道:“莫小姐之後有何打算”
能在混亂的城門下出手相助,這份恩情以在亂世中極為難得,她銘記於心。
聽到他道出自己身份,莫姚春瞬間警醒,退後半步,心裡戒備地看著他,小心試探道:“你認識我?“
“猜的“麵對有恩之人,柳文安坦白說出淵源:“屯裡人曾吃過貴府善粥,我在府門口見過你一麵。“
莫姚春點點頭,心下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他們曾吃過,你卻在府門口見過我一麵?
難道是輪到他時粥沒施舍乾淨?
早知如此就該讓爹將家裡的米糧全作了善粥,也比便宜了那群畜生強。
莫姚春思緒瞬轉,抿了抿嘴,麵上帶出忐忑:“我想先跟著你前往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