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爺的話撕開牛人燕一直避開的現實——亂世百姓苦,誰能修得廣廈庇護百姓不浮沉?
他小小的一個皇子能做到嗎?
不能!
靠太子哥哥父皇呢?
又能顧上多少呢?
眼下朝中最要緊的事是邊關鐵勒、前朝遺留下的軍事問題......至於黃泉河裡掙紮求生的百姓......或許隻能指望帶巡察禦史梁統手中的救濟糧?隻是...…若梁統手腕掰不過地方官……按照官字兩張口,沒油也要過一手的作風,落到百姓口裡還剩下多少?
牛人燕抬眼沉望麻木沉默的流民,他們都是燕朝的百姓,是支撐朱家萬萬年的根基,為何如今落到了有家難回,餓死路間的地步?
此次亂軍加天災堪稱燕國建朝以來最大的災荒,牛人燕恨不能以手覆麵避視流民百姓,不敢看那一雙雙黑洞洞沒有光亮的眼睛,他自幼尊貴思的從來都是朱家江山,恨那些叛國求榮、貪汙蛀蟲,卻從不知真正的百姓是什麼樣,更未傾身聽過百姓聲音。
書上說“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可現實卻告訴他讓百姓有食吃、有衣穿,免其民流離失所,讓民休養生息才是天子之職!
四處飄蕩的泣聲讓牛人燕思緒明悟,瞳孔中印著山坳百姓的身影徹底印在他的心上,如冤魂不散夜夜都會浮顯腦海,入骨如髓,難以擺脫。
“兒子,兒子你醒醒啊,醒醒啊!”寒風呼嘯的營地響起無措又絕望的嘶喊,吸引不到木然發愣的流民半點注意力,隻自顧用力卷縮身體努力讓自己汲取一點溫度好渡過漫漫寒冬長夜。如此悲清的畫麵,隻有才從申城業獄掙得性命的居民,落下感同身受的淚水,卻又無能為力地看著一個母親從絕望到無助最後到心死如灰。
那一聲聲縈血刻骨的哀嚎不停灌入腦海,讓牛人燕做不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猛的起身看向悲鳴的婦人乾枯黑黃的手緊緊抱住紮著兩小團的垂髫小孩(4歲),四肢細長,肚皮膨脹,乾癟的青筋無力地附在骨頭架上,勉強撐起一張薄薄的青白皮膚,仔細看去還能依稀看出清秀的眉眼,發深的嘴唇還吮吸著母親乾癟的乳,房,牛人燕沉紅雙眼不死心地走到婦人跟前顫手試探鼻息......跟他家嫡子年歲相當的孩子......真的沒了!
新鮮幼小的屍首按住牛人燕的腦袋,強硬地讓他看清這活生生的吃人世界,一頭名為‘災荒’的怪獸不停地啃噬嘲笑他曾發出的話,什麼去奸佞、重歸太平......的一個個宏大誓願卻救不活一個在他眼前死去的小孩?
牛人燕艱難地咽了咽結節,想要發聲卻被萬千百姓堵住喉嚨通不了半點氣,萬千情緒被重新憋回心裡無處可說,堵得他全身像背負億萬重擔在身,搖晃著身子撐起膝蓋一點點地站起來,把手中半個樹餅放在小孩僵硬的手中,不忍看婦人瘋若癲狂喂食小孩的動作,轉身離開此方窒息的石壁。
才轉身心突的一緊,腦海警惕性瞬間拉到最高,餘光探到四周,瞳孔劇震,身體猛地抽緊,風呼刮如刀刮得心尖開始顫了起來,不知何時四處躺著、坐著、靠著……的流民像暗地裡的幽靈全立了起來,一張張枯瘦浮腫的臉上掛著兩顆黑呦無光的眸子死死地黏在他身上,下一刻四麵八方的流民如潮水般向他湧來,張舞著瘦骨嶙嶙指骨紛紛抓向他,兩瓣嘴唇一張一合不停地哀求:“行行好,舍點吃的吧.....”
“求求施點善心,俺都三日沒食了”
“給俺,俺要餅,給俺”
......
與父皇朝臣力爭時臉上也未曾過波動過的牛人燕,臉上的表情由警惕變幻錯愕再定格到驚慌,張惶地想要避開鬼影幢幢的手卻抵不過流民求生的渴望,前赴後繼的衝壓下高人一等的天潢貴胄也折在人群裡,掙紮力儘後隻留下一抹綽綽約約的靛藍青影。
“四哥!!!”
“滾開!”幾個侍衛抽刀想救主子,奈何餓似瘋狼的流民太多了,實在太多了,像遇見救世觀音般想扒上牛人燕得一個餅子,一塊小小的餅子,這樣他們就能活下去,他們的妻兒父母.....兄妹活下去.....
河原郡三年乾旱平洲郡近兩年少雨,老天爺逼得百姓賣地逃荒,最後是賣兒賣女賣自己,最後仍沒等到老天爺開眼落雨求個活命,戰亂硝煙又四處彌漫開來……
百姓盼啊盼,盼一個青天能救他們於水火,盼到最後孤零一人死在路旁無人收屍!!!
到最後留在史書上不過短短十字: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恐亂的情緒是會被傳染的,人群越來越亂,遠處不明所以的流民聽到動靜,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不等牛人拾相求,柳文安撐著身子招呼洪屯青壯手拉手衝入人群,把幾乎倒在地上的牛人拾扯了出來。
看似救人很簡單,實事上莫姚春等女子手舉火把喝退周遭遊動的流民百姓。柳文安又拽過李三水的吃飯家夥鐺鐺囉,爬上石頭頂上拿錘狂敲,或許是戰場上囉響讓人印象太過深刻,炸響時擠壓蠕動的人群一頓,其他人才趁此機會將人拉了出來……
直勾勾吃人般的目光齊齊刮在一頭白發的柳文安身上,也許是心中支柱的倒塌消散了她對人間的期待和害怕,麵對陰森森僵屍一樣的人群情緒也不曾有過變動:“散了吧!彆成了他人口糧”
不甘心退去的流民像狼群獵食,黑沉沉地盯著手持武器的洪屯人,焦躁地小幅走動發出不似人聲的赫赫聲,又懼怕地打量立在石頂上的柳文安,僵持半響一頭餓瘋的流民率先躍出人群奔向柳文安,剛升至半空就被柳文安重重一腳踢飛砸在石壁上落到泥土裡沒了氣息。
一腳取命的淩厲震攝住蠢蠢欲動的人群,徹底削去流民聚集起來的膽起氣,麻木僵硬的流民收回饞涎地目光,依依不舍地盯著地上被踩爛屍體慢慢飄回窩棚蜷成一團沒了動靜。
隻剩下死者家屬茫然無措地圍跪在地上垂頭哀泣,或許是太過無望的逃荒讓人心死,用力哀嚎的聲音透出喉嚨隻剩下一道細細的啜泣聲,在寒風中裂成斷斷續續,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