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鬆柏生出嫩綠枝條,木繡球小花苞鑽出頭來,花團錦簇,爭先鬥豔,廂房內的幾聲咳嗽打斷了春風綠意。
江絮霧發病來得急,被遣回江府一病不起。
抱梅麵上驚慌失措,遂去尋大夫來。
幾日後,江絮霧身子才漸漸好轉,付大夫說她後頭需要好生休養。
抱梅銘記於心。
付大夫跟江絮霧相熟,六年前付大夫一家落魄,得罪了人,她救了付大夫一家,才讓他一家三□□下來,付大夫之後對江絮霧感恩戴德,若是她有疑難雜症,趙大夫都會趕來給她看病。
“付大夫,我遇到一樁事。我不想傷人,想給一個人教訓該怎麼辦?”
若是旁人,付大夫甩袖走人,或者告誡對方不要有害人之心。
但江絮霧一問,他沉吟片刻道:“有。”
江絮霧咳嗽幾聲,虛弱地道:“多謝付大夫,你放心我絕不害人,我隻是想有個自保。”
付大夫不知她一個弱女子,為何需要這種才能自保,不敢細想,從藥匣子翻出一包藥材,叮囑了幾句,在臨走前還不忘說。
“小娘子真的遇到棘手的問題,可以跟我說,我雖是老頭子,不健壯,但也會拚死保護小娘子。”
江絮霧露出笑意,“付大夫你放心。”
幾日後。
大夫人知曉江絮霧病倒後,遣婆子送了幾奩藥材來,這舉動讓抱梅驚訝
送藥材來的是大夫人身邊的秋嬤嬤,見抱梅是個忠心知熱的人,笑道:“莫要跟我們夫人客氣,三娘子好歹也是江府的小娘子。”
興許大夫人此舉踩在了三夫人的麵子。
三夫人前些日子還跟江絮霧慪氣,轉眼派趙嬤嬤送了珍貴藥材來。
抱梅接過,便聽到趙嬤嬤意味深長地說:“你們這院子裡的木繡球著實好看,前些日子我還想讓夫人能不能過問三娘子,將此樹允許栽到夫人的院子,可夫人說樹離了原先的泥,難以存活,再加上木繡球在三娘子院子這麼久,三娘子必定是很喜歡,你也知道嗎,這母女之情,不是三言二語溫情打動,還望你家小娘子多想想之前夫人的恩惠。”
趙嬤嬤明裡暗裡地道,抱梅笑道:“趙嬤嬤你說得對。”
抱梅吩咐抱玉與其他婢女將藥材收了下去,再送趙嬤嬤回去。
送人走後,抱梅笑得臉都僵了,揉了揉脖頸,輕手輕腳地走進廂房內屋。
江絮霧半靠在榻上,身著碧青色對襟褙子,下身是襦裙,腰間係著湘葉線絛,發髻簡單挽起,瑩白臉上未敷粉黛,蒼白如病怏怏的芙蓉花,她一瞥過去,眉眼間流淌著屬於嬌嫩少女特有的芳華。
“小娘子,你怎麼不好好歇著,又在看書。”
抱梅見支摘窗被木柱撐起,怕有寒風侵入,小心翼翼地走進合上,稟告剛剛嬤嬤來的一幕。
江絮霧聞言,擱下書卷,往前坐直,抱梅已合上窗欞,江絮霧看不到外頭的風景,心生遺憾。
可她也知道,她現在病重,需要好好休養。
定不要像上輩子一樣,操勞過心。
江絮霧想得開,可她想起自己病倒在明月樓,是裴少韞親自派人送她回江府。
這一點出乎意料。
不過想起裴少韞假模假樣的本意,她狐疑裴少韞是不是暗處打什麼主意。
在醒來幾天後,她小心提防,結果裴少韞那邊沒有動靜。
她這才緩下心來,繼續謀劃如何出江府的計劃。
上次在明月樓,讓她心有餘悸,今日天氣正好。
她囑咐抱梅去備車輿。
“可是小娘子你身體還沒好,要是再在外頭出事,你讓我怎麼辦?”
抱梅淚眼氤氳,怕江絮霧出門出事。
江絮霧無奈,先是安撫了她一波,隨行添了幾名護衛,這才讓抱梅放心。
江絮霧此去,是為了京州的賞花節。
賞花節每月舉辦在城南郊外,有一大片白玉蘭花還有各色各異的花團錦簇。
江絮霧的車輿行駛半道上,不能上山,下車輿,聞到芬芳馥鬱。
杏雨梨花,桃李爭豔。
幾位小娘子戴著冪籬披著各色披帛挽著上山,身後跟著一群嬤嬤和婢女,身後有幾名男子圓領長衫,君子作風,自持端正,待到小娘子上去不久,這才踩著青石階上去賞花。
江絮霧身側僅僅跟著抱梅還有兩名家丁,派頭樸素。
她頭戴著冪籬,白紗上繡著花卉銀線暗紋,走動間,風起,山上的花香越發襲人。
江絮霧之前來過幾次,駕輕就熟地踩著青石階來到一處涼亭,方才歇下。
這處有梨花,飄零在泥上,也不知被踩了多少下,新的梨花飄落,覆了舊梨花,周而複始。
江絮霧依在欄杆,抱梅跟在她身側伺候。
“小娘子,這梨花,我們院子也有一顆。”
抱梅新奇地道。
“嗯。”江絮霧附和,餘光掃前麵,見幾名小娘子簇擁一起,指著梨花,傳來嬉鬨聲,她再看四周,無一男子。
不過小娘子圍在一起,那些郎君膽子再大,也不能上前唐突。
江絮霧思忖,在想要不要去彆處。
在江絮霧揪住帕子去往彆處,忽聽到幾道男聲。
她循聲望去,便見幾名郎君映入眼簾,這幾位郎君生得端正,氣質不俗。
冥冥之中,她一眼注意到站在邊緣的男子。
男子長衫都洗得發白,麵容堅毅。五官不是不似文人清俊,反而眉骨深邃,眉頭微微一攏,仿佛書房中,磨墨多年的硯台。
沉默,寡言,磨得四方掉角。
氣質並不出眾。
江絮霧想起上輩子,這人的來曆。
此人名喚沈長安,吏部尚書,年紀輕輕,是難得清正廉潔的好官,阿兄對他多加讚譽,裴少韞卻嗤笑此人不懂得變通,遲早要被拉下去。
果不其然,在阿兄被陷害參後,他很快被貶去偏遠之地當縣令。
但江絮霧猶記,沈長安是第一個幫阿兄的人。
也是在她到處求人,落淚祈禱佛祖後,伸出帕子之人。
四四方方的帕子,是麻布,未有繡花。
沈長安佇立她的身側。
她眼中含淚,仰起頭見他。
在沉香燃起,香火模糊的佛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