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不合理。可如果說楊明說的是假話,他眼底對自己的忌憚是很難隱藏的。
一抬眼,安無咎注意到鐘益柔微微眯起的雙眼。她皺眉盯著自己的手腕,更準確的說是他的機械腕骨。
這表情分明是發現了些什麼。
但她很快抬起手,找了個理由岔開,然後轉頭對一直不說話站在一旁的沈惕說,“對了,我想去你的房間看看。”她走到七號房,但怎麼也擰不開門把手。
安無咎冷靜地對她說:“你把規則忘了。”
“對哦,”鐘益柔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能任意進其他房間。”
她的異樣表現讓安無咎心中的天平又朝著[不信任]傾斜了些許。
但這些人裡,他始終認為行事詭異又不說話的沈惕更不值得信任。不過這個時候,沈惕倒是一步也不往外挪,就這麼站在他跟前。
安無咎原以為自己已經很高了,沒想到沈惕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他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連手都始終帶著手套,隻露出脖頸。
安無咎忽然注意到,他的喉結上印有一個圖案——太陽圖騰,但中心卻是一隻眼睛。
聽見一聲歎息聲,安無咎這才挪開自己的視線,見鐘益柔取下一直背在後背的卷筒包。
“我不能給你物資,這樣就算是明確站隊了,相當於找死。”鐘益柔說得很現實,“但我可以幫你處理傷口,就當是給你個好處。”
她勾起嘴角,笑得很漂亮,“記得還。”
卷筒包打開,裡麵竟然是一排非常齊全的工具,從手術刀到螺絲刀,甚至還有管鉗。
安無咎沒有說話,隻微微皺眉。
當鐘益柔朝自己伸出手時,安無咎才發現她的左手手掌曾經受過重傷,也是人造皮膚,她手掌中心的圓鏡子就嵌在人造皮膚裡,金屬圓環和拉扯的皮膚邊緣粗暴地結合,大概是她嫌棄不好看,所以乾脆把整個手掌的人造皮膚染成了熒光粉紅色,反倒弄出些詭異的美感。
“為什麼裝鏡子?”安無咎輕聲問。
“因為愛美啊,”鐘益柔把左手手掌對著自己一通照,“這多方便。”
說完,她放下手,拿出一小瓶噴射式傷口消毒劑,“我是義體醫生,專業的。有點疼忍一下。”
儘管安無咎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但還是對她的坦誠相助感到意外。
鐘益柔乾脆利落地對安無咎的手腕消毒,嘴裡嘀咕,“這傷真是……要是有清創微型機器人就好了。”
“喂,麵罩男,”她對著沈惕叫了一聲,找出一個小手電扔他懷裡,“幫個忙,照一照。”
“你怎麼這麼白。”鐘益柔低頭凝視著安無咎的小臂,“我死了三天也沒有這麼白。”
沈惕在麵具裡咳了一聲,像是被鐘益柔的話給嗆到了,又輕聲笑了一下,光是聽這笑聲,又好像沒有那麼奇怪了。
他打開手電對上安無咎的手腕,照上之後還發了個抖,像是被這傷嚇到了。
對縫合針消毒過後,鐘益柔抿了抿嘴唇,表情十分難得地認真起來。
“沒有麻醉針了,我會快點縫好的。”
“嗯。謝謝。”安無咎麵色坦然,甚至專注地觀察自己被療傷的過程,注視著那根細針如何刺破皮膚,穿針引線地將受傷綻開的皮肉·縫合起來。
“你自己的腕骨呢?”鐘益柔的眼睛盯著傷口,細細縫合,但詢問起安無咎的過往,儘管他很可能給不出答案。
“不記得了。”安無咎說。
“一般人是不會把自己完好的腕骨更換成機械骨的,這個手術很危險。”她很小心地縫,不太想給眼前這個人留下明顯的疤痕,“除非……”
安無咎問:“除非什麼?”
一旁的沈惕伸出自己的手臂在兩人之間揮舞了一下,但戴著黑手套的手隱藏在袖口裡。
鐘益柔抬眼點了一下頭,“殘疾的人。”不過很快,她又否定了這一可能,“但是你的手不是完全的義體,皮膚和肌肉組織都是自然生長的,不可能是斷手殘疾直接接了一個新的。”
這就很蹊蹺。
“這是什麼……”鐘益柔翻開安無咎的手臂查看內側,發現一段很細的陳傷,一條微突的細長疤痕,沿著骨骼向上,她擼了袖子,那條痕跡一直向上延伸。
“我看看。”她握住安無咎另一隻手臂,繼續檢查,然後皺著眉,一臉嚴肅地問,“安無咎,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人什麼出身嗎?”
安無咎確定鐘益柔是發現了什麼,可自己的確沒有記憶。
“我忘記了自己怎麼進入遊戲和進入遊戲之後的事。但我是有從出生到進入遊戲之前的記憶的,我出身普通,媽媽獨自一人把我和妹妹撫養長大。小時候受到的教育來源於我的母親,後來我成年,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學讀書,在我大二的時候,母親生了重病。”
鐘益柔又問:“什麼病?”
安無咎努力回憶,似乎終於從記憶中搜尋出一份電子病曆。
“腦腫瘤……她都已經出現幻覺和幻聽了,眼睛也瞎了。”
鐘益柔陷入沉默之中。
“你沒錢為她治病,所以才進來的。”她說出這個結論,又質疑地盯著他,“你真的沒說謊?”
安無咎搖頭。
沈惕站在一旁,也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這些對話,反正在配合氣氛。
可安無咎卻愣了愣。
就在剛剛,他忽然聽見某種聲音,像是小時候見過的用貝殼做的風鈴發出的碰撞聲,但很輕微,幾乎微不可聞。
順著聲音,安無咎望向戴著機械麵罩的沈惕。
可沈惕隻是低著頭,十分認真地扮演手術台有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