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聽罷,對這個人忌憚的同時,竟又生出一絲同情。他側過臉,看向台上的兩人。
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被動惡戰。
仿佛是受肌肉記憶的驅使,安無咎試圖用沒受傷的手格擋,但比起對方猛烈到無法見縫插針的攻擊,他肌肉的抽搐對自己造成的障礙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劉成偉的拳擊之下,安無咎仿佛出現了幻覺。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逆流,劇烈跳動的心臟成了一個硬塊,就要硬生生從喉嚨裡剝出去。
眼前不斷地閃回著記憶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斷折、藥劑插管……幻覺之中的痛楚比現實更為真實和難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麼躲!”劉成偉將他的長發向後扯,逼迫安無咎抬起頭,他殘忍又滿足地大笑,站起來,將安無咎也拎起來,掐住他的脖子對著楊明的方向。
“這就是你說的狠角色?”劉成偉輕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麼樣。”
安無咎被不斷閃回的幻覺淹沒,緊繃的肌肉令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將他頭頂上最後一點血消耗殆儘。
一切結束。
現在的他隻剩下兩條血條,和楊明一致。
“決鬥結束。”聖音毫無感情地宣告結果,“角色[劫匪]獲勝,輸家[實習生]血條減一。”
“請兩位角色離開決鬥閾。”
劉成偉顯然沒有料到這麼快就結束,甚至感覺不夠儘興。安無咎是被楊明標為遊戲靶子的人,形容得簡直是這個生存遊戲裡的bug,能把這樣的人打倒,劉成偉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虛榮。
在這個遊戲裡活下去不算什麼。
他要成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條命沒得這麼快,就該慢慢折磨你。”他將安無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頭離開決鬥閾。
安無咎側倒在地上,抬手緩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試圖控製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傷較輕的那隻手摁住地麵,艱難地站起來。
晃晃悠悠的,臉色蒼白的安無咎從決鬥閾中走出來。
儘管決鬥比自己想象中難受得多,但他的計劃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決鬥場裡無人說話,一如決鬥開始時那樣,隻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在安靜的房間裡,傳來鼓掌的聲音。
是楊明。
他麵帶笑容地拍著手,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走到安無咎的麵前,十分滿意地欣賞他如今受挫的模樣。
“安無咎,上一輪遊戲結束之後,你經曆了什麼?”楊明挑了挑眉,細長的眼睛打量著安無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樣了。”
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上一輪長達十天的噩夢,如何像一條狗一樣對著安無咎卑躬屈膝卻被他推出去,最後苟且偷生,殺了一個人搶走他的積分才活到最後。
現在眼前這個魔鬼一樣的家夥居然說自己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明明當初毫發無傷地贏得遊戲,進入這一輪卻扮成一個重傷垂危的無辜弱者。
都是安無咎掩人耳目的謊言罷了。
“是你說的,聖壇就是個達爾文主義的鬥獸場,弱就該死。”楊明忍著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現在的你呢,是不是該奉行自己的信條,去死啊?”
一瞬間,安無咎感覺很不對勁。
巨大的耳鳴令他無法從幻覺中抽身。
他在楊明精瘦的臉上看到了西伯利亞乾枯的樹、詭異的西方古語、黑市上浸泡著器官和義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塵不染的圓形實驗室,監獄一樣沒有窗戶的地方。
巨大顯示器裡陌生的藍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陸離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種巫術,或是程序上的病毒,在他腦子裡錯亂地交織,屬於自己理智的聲音隻剩下最後一絲。
他一無所知地蘇醒,還沒有來得及拯救自己的母親。
真的要這樣死掉嗎?
安無咎的失神令楊明在某種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聲,“竟然可以裝得這麼像,夠忍辱負重的啊。”
“難不成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負傷的安無咎嘴角滲出血,隻用虛弱的氣聲說:“我真的忘了。你想殺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贏到最後。”
“你說什麼!”楊明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麵前。
安無咎壓低聲音,輕聲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楊明靜了兩秒。
內心在短時間內掙紮了片刻。進入這一輪遊戲的安無咎變得寡言沉默,說的話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楊明無法安心。
他是在試探自己殺他的決心?
還是已經找好了合作夥伴?準備在殺了他之後直接上位,這個遊戲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終誰獲得的生存分數最高,誰能保住自己暗戀的人,除掉詛咒的人,這才是最優解。
安無咎的意思,難道是已經找到了在最優解下可以獲得最高分數的人了?
是誰?鐘益柔?還是上野,還是吳悠?
他沒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惱羞成怒之下,猛地將安無咎推倒在地。
儘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至少要折磨他。
“不然這樣吧。”楊明朝著安無咎蹲下來,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過臉笑著對其他人提議,“我們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騙人。”
上野問:“怎麼試探?”
“我們繼續決鬥下去,反正安無咎隻剩兩條命了,我不信到了快死的時候,他還能裝得下去。退一萬步說,安無咎真的失憶了,你們也不虧啊,少了一個危險的競爭對手,得到的物資也變多了。多劃算的買賣。”
決鬥室很靜,沒有一個人對這種殘忍的計劃發出反對的聲音。
吳悠抬腳剛要往前,就被身旁的鐘益柔握住了手臂。她無聲地對著他搖了搖頭。
劉成偉擺明了已經和楊明聯手,其他的人沒準也已經在暗處和楊明達成了合作,這時候他們這種武力值占下風的人隻要站出來,就是新的靶子。
安無咎倒在地上,頭發粘了血黏在臉側,因為記憶的閃回,他的感官變得很模糊,隻能勉強聽到楊明的羞辱。
“你這張臉,在現實世界應該很受歡迎吧。”他乾癟的手在安無咎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真可惜啊,聽說腦死亡之後人就徹底死透了,要是變成植物人之類的,你還能當個乖乖不動的性偶,你說是不是?”
聽到這裡,老於出聲製止,“楊明,你太過分了一點。”
安無咎的意識模模糊糊地恢複,聽見他們的對話。
“怎麼?你很同情他嗎?剛剛怎麼不站出來把你的血條抵押給他呢?”楊明站了起來,“我剛剛還想讓你去消耗掉他下一根血條的……”
局麵變化太快。
矛頭一下子轉變到其他人身上,吳悠覺得不太對勁,很小聲對鐘益柔說:“老於會不會是……楊明詛咒的人?”
可鐘益柔卻毫不猶豫地搖頭,頓了兩三秒才說自己這麼斷定的原因,“是因為老於自己站出來了吧。”她又低聲補充道,“想要讓老於上,無非是想要試探他是不是會站隊,隻有搖擺不定的人會成為他的棄子。”
吳悠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沒說什麼。
麵對楊明再次丟出一人的決定,其他人更是默不作聲。
哪怕是麵對安無咎這樣隻有兩個血條的對手,站在這裡的也沒有一個想和他進入決鬥閾,就算是贏了,也會給自己樹敵。楊明主動性選一個上去,反倒讓其他人感恩戴德。
“等一下……”楊明忽然間話鋒一轉。
“既然你這麼反對,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選擇自己想去的陣營,這一輪就不用你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看似慎重,實則與威脅也差不了太多,言畢回頭,眼神望向決鬥室中某處黑暗的角落。
“讓沈惕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