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良久,謝凜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
秦玉簫一言不發,畢竟回想起來剛剛的情況,若不是他及時伸出手攬住自己,護住腦袋,現下怕是已經磕傻了,再者說,似乎是自己將他鏟倒的……
等到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時,秦玉簫正坐在山崖邊上,身旁站著謝凜,從山頂放眼望去,能看到山腰的村莊,這就是萬家燈火,秦玉簫撩了撩額前的發絲,山下的店鋪門前儘數點著燈籠,近些年解了宵禁,除夕夜的街道上摩肩接踵,這條長長的滿是生氣的街道像一條遊龍,蜿蜒而上。
秦玉簫抬頭去看謝凜,他長身玉立,抱著臂,平靜地對上她的目光。
又一陣山風起來,秦玉簫寬大的裙袂輕巧地隨風遊走,在她手邊燈籠的映襯下,容顏明媚,唇紅齒白,奈何神情冷淡,仿若天仙下凡。謝凜微微搖搖頭。
那就陪她玩玩罷。
回來的路上兩個人相顧無言。
“我回一趟屋子,今晚陪師父一起吃吧。”秦玉簫交代完就離開了,一路上垂著腦袋,心事重重。
時候到了,若是再拖,可就沒意思了。就像是那碗反複熬的藥,熬久了,藥味兒自然就散了。謝凜心思縝密,怕是也在期待這一天吧,終於不用戴麵具了呢。
她回到屋子,屋內冷得如墜冰窖,與從未有人來過無異。她從抽屜裡翻出自己寫的所有信,借著燈籠挨著打開,查看一番過後抬手丟進燈籠中,待它們全部燃儘。
她確定謝凜不會乾這種翻姑娘家信件的卑鄙小事,防的就是那些小人,她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完事做得周密些總不會出岔子。
重新鎖了門,提起燈籠沉了臉色回到主院。路過膳房時謝凜還在裡麵,秦玉簫加快了腳步。
到了李啟明門前,書童依舊將她放了進去,“你去給謝公子傳個話,就說鍋裡再多添些水。”
“是。”
待書童離去後,秦玉簫闔上門,揭開床幔露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將貼著“福”字的燈籠擱在他床頭,口中輕飄飄說著話,“謝凜可沒我對您好吧?”
“你……要……”
“對了,時辰到了,你該喝藥了。”秦玉簫不緊不慢地說,轉身走進熬藥的那間屋子,藥湯還在鍋爐上滾著,冒著騰騰熱氣,她拽開抽屜,取出最後一小卷紗布墊著端起了藥罐,倒了滿滿一碗端出去。
李啟明躺在床上,嘴裡咕噥著什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從地獄走來的滿身帶血的羅刹,他嘴唇顫抖著,身子依然不動,秦玉簫一目了然。她坐在床邊,微紅的指尖捏著藥匙,淺褐色的藥湯晃著,李啟明耳中聽不到窗外的風聲,隻能聽見這女子婉轉的聲音,“喝藥。”
秦玉簫看著平躺著的人,唇齒間發出一聲輕笑,依舊將藥匙送到他乾裂的唇邊。
“呀,撒了……”秦玉簫取了手帕就要去擦拭,女子泛紅的指尖間夾著帕子伸過來,眼裡帶著笑意,睫毛根根分明,隨著她俯身的動作,藥碗劇烈搖晃,藥湯大半潑在被褥上。
秦玉簫從容不迫地一把掀開被褥,就看見白色的綢帶纏著李啟明,束縛住了他,一陣血腥味兒撲麵而來,伴著一股奇特的花香,藥味兒淡了許多。秦玉簫嫌棄地拆開蠶蛹般的人,隻見他心口處深深一道傷口,紗布上蘸了藥水!他她挑了挑眉,果然如她所料,謝凜還是那麼會耍人。
秦玉簫側臉瞥了一眼門,門上映著書童的影子。她手腕一轉,藥碗跌在地上打碎了,門外的書童卻充耳不聞。彎唇冷笑,一切虛偽到此為止了吧。
“李啟明,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嗎?”一陣寂靜過後,秦玉簫站起身在屋裡逛了逛,李啟明也冷靜了不少。
“果然是你……嘉懿……”李啟明有氣無力。
“我為何要殺你呢,你救了我還沒供出我。”
“……就該,殺了你……”
“可是啊,李啟明,我如今站在這,不是嘉懿,不是秦玉簫,是姬宓。”秦玉簫轉過身來盯著李啟明,眼中一片清明,唇邊掛著一絲獰笑,“十幾年前,你欺辱我皇姐母後,折磨我皇兄……”
“禍害……”
“今晚我沒有國家大義,隻有弑親之仇。”秦玉簫取下發間的玉簪,拔下尾部露出一段鋒利的細針,她一針一針將快要結痂的傷口劃開,聽著李啟明軟綿綿的聲音,“謝千鶴大意了,這都快好了,怪不得你敢那樣對我叫囂。”
“不自量力。”
手下加重了力道,那具身體劇烈顫抖著。
“你給了我涅槃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恩將仇報,恩怨件件相抵,可惜我還是不過癮,如今隻能順水推舟了。”秦玉簫猛地湊近了,明媚的臉上綻開了笑顏,在李啟明眼中格外滲人、耀眼。
李啟明瞳孔放大。
“看得出來你很激動,不用謝本宮,讓你多活幾日。在我眼裡,除去功勳,你不過就是人人見打的東西,你以為皇帝會出手救你嗎?不瞞你說,長安來過人了,幾日過去了,可還是一點風聲沒有。”
李啟明的表情越激動,秦玉簫就越高興。
“哈哈哈哈哈哈,就你,有什麼好在意的?”
“李啟明,我祝你下輩子,能夠遇到一個早些看清你的明君。”前世,她入宮後就聽說李啟明不得皇帝心意,甚至對他的死枉顧,還是謝凜上奏請在京城立碑,追他為忠義大將軍。
“等著吧,等著謝千鶴給你上藥。”說完後,秦玉簫坐直身子將頭發重新挽起。
不知道上一世她死去後,謝凜手握大權後拿死去的李啟明怎麼樣了。
“謝公子。”
秦玉簫瞬間向門口看去,隻見一個筆直的身影。她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情緒。
事情敗露了,也可以知道謝凜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