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賈氏族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賈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一時禮畢樂止,恭敬請了族譜出來,眾人依昭穆長幼叩頭拜領。從賈珍手中接過族譜,複又退回原位。
直到“艸”字輩子弟儘數領畢,賈珍帶著眾人出了宗祠。早有兩府家人舉著寧國公、榮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在宗祠外等候,見了闔家的爺們,一齊吹打起來。寧國公儀仗在前,榮國公儀仗在後,賈珍帶著族人各自珍重捧著族譜,跟著儀仗款步行來。賈代修年老,獨他坐著轎子跟在兩副儀仗之後。賈代儒執意分宗,與嗣孫賈端皆不曾來。另有“艸”字輩幾個年幼的孩子,坐了兩輛大車,奴才們奉侍,跟在父兄之後。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東街門向南,從開遠門大街走到金光門大街,再從西街門走回宗祠,族人方才各自散去。賈環聽他母親說要看家譜,回到榮國府,先到李書卿房裡來。此時將近晚飯時分,李書卿正在王夫人房裡伺候。賈環走了半日,也乏了,將家譜撂在桌上,回到自己院中。廚上已經送了晚飯過來,見了幾盤肴饌,隻覺腹中饑餓。才吃了飯,李書卿走了進來。
賈環忙問道:“娘吃過了不曾?”李書卿笑道:“我倒是吃過了,隻是沒想到你這會子才回來,想是有些累了?”賈環笑道:“跟著眾人一處,倒也不覺得累了。”李書卿道:“我算計著午時便可完畢,哪裡至於這會子?”賈環笑道:“都說往街上走一趟,教人瞧著咱們家人丁興旺。”李書卿忙給他揉了一回,又叫火花燒水為他泡了腳。回到自己房中,晚飯已經涼了。小鵲在火爐上重新熱了,李書卿胡亂吃罷,拿著那本族譜翻閱起來。
原來賈演兄弟本是莊農人家之子,當年水旱不收,難以安身,隻得往軍前效力,好討個出身。偏值那年土番不服□□管束,搶糧奪米,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賈家兄弟跟著太宗皇帝出過五六回兵,仗著這些功勞情分,得了國公爵位。兄弟兩個俱是孝子,將祖母、父母、兄弟接到長安都中享榮華受富貴。祖母膝下原有七個兒子,既到了長安,不免記掛另外七房子孫。兄弟兩個便將諸叔並從兄弟一並接到長安居住。寧榮親派八房至今在都,原籍住著十二房也得了賈演兄弟提攜幫襯,成了江寧望族。
京師八房生齒日繁,現有男丁數百,族譜上記的便是這八房子孫的名諱。眾人生於何年,逝於何日,有何官爵,何時娶何人之女,膝下子女幾人,無不編述曆曆。合族女孩也都記在上頭,卻不寫名諱,隻有生辰、排行和“某年月日,嫁於某地某公之子某”字樣。李書卿從頭看去,及至賈源一脈,仍有賈代儒的名諱,下一頁賈代善後麵寫道:“第三女諱牧,商出。”
李書卿知道嫡出子女俱不寫母親姓氏,庶出子女名諱排行之後方寫著“某出”字樣,這賈牧必是賈代善之妾商氏所出之女,心下不免詫異:“嫡出的姑奶奶都不寫名諱,為何單單寫了她呢?”細看時,原來是未婚殉節的烈女。家譜上說:賈牧生前許配江南甄家之子,可惜他命薄,還不曾成親,甄家之子一病死了。賈牧矢誌守貞,欲往夫家侍奉舅姑。船隻行至江中,乘人不見時,投江殉了節。當時月黑風高,屍首不知順水漂到何處,隻好在甄家祖墳裡立了衣冠塚。李書卿心裡暗忖道:“她若要殉節,在家時為何不死?既要去夫家,為何不在丈夫靈前祭柩燒紙再殉節?可不是自相矛盾呢。”
再往下看,賈政後麵寫道:“長女諱元春。”下麵兩行小字,道是:“某年月日,入宮為女史。某年月日,蒙聖恩冊封賢德妃。”到了賈探春一條,便隻寫“次女,趙出”字樣。李書卿合上家譜,心下暗歎道:“周姨娘在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合族中也不曾以賈家人看待。趙姨娘有賈環和賈探春,家譜上才見個‘趙’字。可見做妾的命薄,偏生那些丫鬟爭著要做!難道這些人都是傻的不成?賈家自稱慈善寬厚之家,寬柔以待下人,有體麵的奴才都是爺,沒體麵的奴才還不如趙姨娘呢。”
感慨了一回,天色已晚,寬衣安歇,不在話下。次早起來,梳洗穿戴已畢,趕到王夫人院中請安伺候,王夫人正在吃飯,忽然有門上的婆子忙忙的進來報說:“皇上打發了六位公公來降旨,傳老太太、老爺、太太們都去接旨。”王夫人忙命人撤去肴饌,按品級大妝起來,急急的往前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