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魚(10) 紅風鈴(2 / 2)

蜜兒(美食) 月見溪 4066 字 9個月前

嬤嬤從林姨娘那兒出來,便又去了簫音閣傳同樣的話。方家的事情一鬨,慈音也越發懶得與方氏虛假問候。聽得嬤嬤這般說,便讓巧璧將屋中炭火再生暖了些,今日明煜與明遠都入了宮替皇家除歲,夜裡便該隻有她一人守夜了。

慈音自去照看著哥哥早前送來的衣物,時新的料子剛做的,說是練武的時候抻壞了,托付與她來縫補縫補…

天色落幕的時候,雪又下得大了幾分。方氏隻帶了一個丫鬟,親自挑著燈籠,往靜鬆院裡去。

明炎的屋子裡燈火昏黃。方氏隻讓丫鬟放了粥和藥,便將人屏退了下去。她自己尋去了床榻邊的梨花木的小香台旁,袖口裡摸出一塔安息香,燃入了那青花瓷蓮花紋的香爐裡。

明炎聽得動靜,緩緩睜了眼,見得方氏在床邊忙碌,沙啞道,“是夫人來了?”

“老爺…”方氏笑著坐來他床榻旁,端著那碗熱粥來喂他。“您快先將晚膳用了吧。”

方氏邊侍奉著,邊歎氣道,“煜兒和遠兒如今都是皇家的人,明府裡這些年,一到除夕便就冷清著。那皇家祭祀、除歲、請相國寺高僧來作法祈福,都得他們兄弟二人看著。今年又恰逢慈音和香琴那屋子裡都病著,我便讓她們各自歇著,且不必再走動了。”

明炎聽著方氏說話,隻微微頷首,知道是些家中清冷的小抱怨。吃過了粥,便又見方氏端了藥來。味道似與平日裡不同,他卻也無心問起。

卻聽得方氏又問他道,“老爺可記得,有多久沒喚過我‘淳兒’了?”

明炎心口頓了一頓,這才仔細望向方氏,虛弱喚了一聲,“淳兒…”

方氏笑著,又送了一口湯藥來。

明炎這才見得,方氏今日精心打扮過,眉畫遠黛,唇上點絳,發髻上的玉簪,也是二人新婚定情之物。他從十六歲起與高祖皇帝沙場征戰,年近而立方才回朝。方氏嫁過來之時候,十七歲芳華正茂,他自也曾悉心疼愛,嗬護有加。

隻是因得那年元宵節,慈音走失,明煜拷打方氏房中嬤嬤說出線索,他方知原他的淳兒還有另一幅麵孔。慈音那時僅四五歲的年紀,險些被人拐賣去了小巷花樓之中,被明煜救回之後,又因得受了驚嚇,大病一場。

好在慈音病愈之後,便失了那回的記憶,並未記得什麼明家人的不好。

方氏似也後悔,來他麵前哭訴,她不過一時鬼迷了心竅,求他原諒。後又認了慈音做嫡女,在他麵前發誓,日後定會好好對待慈音,彌補那日的過失。

然而夫妻兩心本在一處,若這處生了變故,便再難如初。他尊敬她為他生養遠兒,也掛心她的身體問候安好,可他卻再沒有喚過她“淳兒”,人前人後隻剩下“夫人”二字。

方氏聽得這聲“淳兒”,笑了起來,“老爺這一聲,我可擔當不起了。”方氏又送了一口湯藥過去,“我是記得的,老爺心中偏袒著煜兒。我自也不敢與老爺求什麼。”

“煜兒,可多好的一人啊。年方十二,便得高祖皇帝賞識,入十三司為首,替當年太子辦事。現如今,軍功,家財,當今皇上也頗為寵著,樣樣兒的他都有。我那遠兒,是遠遠比不上的。”

明炎聽得這話,又見得方淳麵上冰冷的笑意,方察覺出來幾分不對,“你…”

“我自也是疼著煜兒的。”方氏說著,放下手中藥碗去,又用手指頭戳了戳自己心尖兒的位置,“這些年來,我都將他放在這兒的。”

眼前如瘋如癲的方氏,已然不是明炎所認得的夫人了。他此下方才發覺,喝完那藥,手腳開始發涼,身上也是一陣一陣地發寒,“你與我的藥裡放了什麼…”

方氏嘖嘖搖頭,“老爺不必知道這個。老爺隻需好好上路,可彆走得太急,在奈何橋邊等一等,該就能見著您的煜兒了。”

方氏說到此處,哀歎了一聲,方再道,“煜兒孝順,自該得為您送送行,陪著您一道兒去那陰間路。這明府中的事情,您不必掛心,還有我,爵位也還有遠兒來襲。香琴慈音,我也自會為她們尋一門好人家,每年鬼節之時,老爺若要回來尋我,我便敞開著門窗來等您,與您說說我們的好…”

“煜…煜兒,你們動不了他。”明炎胸內氣息洶湧,一口淤血噴湧而出。

方氏冷笑了聲,“我倒是記得的,當年瓦剌兵臨城下,他一雙快刃斬了瓦剌太師首級。可若他沒了眼睛,可還能那麼厲害麼?”

明炎咳嗽嘶喊,又擔心明煜被害,可身子卻早已無力,抬手直指著眼前婦人,氣得話也說不出口了。他一副病體早就是強弩之末,被方氏如此一擊,身體最後的元氣,隻化作一口血痰,從胸口噴湧而出。

明炎雙目之中恍恍惚惚,是一幕幕畫影,十七歲的方氏,持著利刃的明煜,蹣跚學步的明遠…最後,卻是高祖皇帝一身鎧甲,腰佩著寶劍,英姿勃發,來接他離去…

一陣冷風從小窗縫隙中吹了進來,直將那獨獨一盞燭火也滅了。方氏不動聲色,再去明炎床邊,與他擦了擦唇邊血漬,又與他壓好了被角,方擠出兩顆淚來,撲倒在屍首身上,嚎啕哭泣…

嬤嬤丫鬟們聽得動靜,挑著燈籠進來,見得這般景象忙去扶著夫人。

方氏這才當著眾人道,“老爺,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