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笑了笑:“像個讀書人的名字。”
朱依依說:“嗯,確實是一句詩,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
林山愣怔一下:“這句詩,極好。”很快,他麵色如常地起身說:“我去打水,一會兒喝口熱的再睡,最近倒春寒,夜裡涼得很。”
朱依依點點頭,他縮進角落的陰影,聽著周圍談笑聲,間夾雜著些粗魯葷話。他目光越過火堆,正耐心觀察著林山。
他發現林山好像和這裡的每一個乞丐都很熟悉,他本人極勤快,挑了幾桶水回來後,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燒,再一處一處地給人送去。
——“多謝啦,林兄弟!”
——“是啊,我們這些窮要飯的,還懶得很,每次都麻煩你。”
林山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朱依依蜷縮在角落,默默看著他,這林山真不像是乞丐出身,雖然臉上也臟,但仔細看還算清秀,可能也落了難或者從哪裡逃出來的,隻暫且混跡在這裡避避風頭。
倒是他那個同伴,從頭至尾黑著臉,像有心事,也不怎麼說話。
“小葉,這是你的。”林山終於忙活完了,長腿一跨,將那銅壺直接拎至朱依依麵前。朱依依將破碗用袖口胡亂擦了擦,遞過去。
“謝謝林大哥。”朱依依捧著碗,感激地對著林山笑了。
對方蹲下,又深深看了朱依依一眼,朱依依心裡發毛,怕他真能從自己臉上看出和城門告示上那位的相似之處。未料對方隻是伸手揉了揉朱依依頭頂亂蓬蓬的毛,“前幾日在城門口,剛看到你時,就覺得你長得…和我弟弟有點像,我弟弟他,叫林泉。”
朱依依不知道該怎麼接,林山卻像是害怕他繼續問下去一般快速起身:“喝些熱水就早休息了吧,明早城裡張府會施粥,到時我領你過去,跟著我,你不用擔心餓肚子。”
說完,林山飛快看了看兩邊,微微彎下腰。隻見他的手往破破爛爛衣服裡麵一摸,變戲法一般拿出半個饅頭攥在手心,快速塞進朱依依手心,同時比了一個“噓”。
這番動作幾乎無人察覺便完成了,朱依依握著那半個饅頭,一言不發。
此刻,作為一個饑腸轆轆的小乞丐表演者,他不能拒絕林山的好意。
入夜,約莫亥時前後,眾人就陸續熄了火堆,嗬欠連天地各自找角落休息了。到了子時,整個義莊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鼾聲一片。
這座義莊的布局實為坐南朝北,前門正對練水,背靠佛腳嶺,風水極佳,卻不知緣何破敗至此。
朱依依所在的角落其實離後門很近,在東南屋角,身後是一根支撐用的金柱,半邊嵌在牆裡。他半倚著柱子低頭假寐,實則眯眼偷偷往後麵瞄去。
他沒真喝林山遞過來的那碗水,原因無他,從小每一個大人都對他說,不要喝陌生人遞過來的飲料。
即使這個人目前看起來還不錯。
黑暗中,朱依依稍微又往裡側了一下身子,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見後院的光景。今天林山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朱依依現在看到了。
借著月光,朱依依見那後堂整齊排列著十幾付棺材,黑糊糊連成一片。其中格外引人注意的,是一口碩大的紅漆棺材,這口棺材看起來有周圍的兩個那麼寬,且高出普通棺材許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綹涼風吹過他的頰麵。
陡然間,他感覺周圍氣場變了,一陣沒由來的妖風撞開義莊大門,卷著枯葉,尖聲呼嘯著衝進本就大開的議事堂。
一時間,堂裡濁氣衝天,牆角上掛下來的破爛帷幕在風中直抖。
朱依依緊閉著眼,他本能感覺這風並不是衝他來的,果然,不過須臾片刻間,那風繞過朱依依,直往後堂去了。
隻是…這麼大的陣仗,這一屋子的人竟都沒醒。
旁邊的大哥甚至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含混嘟囔了幾句,又將身體擺成了個“大”字,腿自然而然就橫架在到了朱依依腿上。
朱依依:……
隻能是林山給的那碗水有問題。
朱依依有些後怕,感慨山下的人間果然妖魔鬼怪橫行,隻不過披著張人皮。
可林山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朱依依打定主意要弄清這件事,白日他繼續去城門口等,晚上回到這裡便是,反正那位楊小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隻是…他皺著眉輕嘶一口氣——隻是當務之急,是這位大哥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