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抓著一支明顯對他來說過大的狼毫筆,在硯台邊舔了舔筆尖。
葉初原本站在窗台邊,聞言愣住,半晌才說:“我沒有名字。”
朱依依:“山鬼說你姓葉。”
葉初眉梢一挑:“山鬼的話你也信?說起來,你的名字還是她起的,真不知道她腦子裡想的到底是什麼。”
朱依依舉著筆躍躍欲試:“既然你說,你沒有名字,我給你起個名吧。”
“隨你,”葉初轉過身去,好像在看窗外連綿蒼翠的竹林。朱依依看著葉初的背影,大筆一揮,寫完後,在手心攢成一個紙團,扔向葉初的後背。
“葉物華。”
葉初展紙,看著紙上歪七扭八的字,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好像不比你這個名字高明。”
朱依依:“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你就說叫不叫吧。”他故意沒說前幾日在山鬼那裡學到的那句詩。
葉初走向書桌,俯身,握住朱依依還在拿筆的手,在寫了“葉物華”三個字的紙上輕輕畫了個圈:“好,就叫這個名字。”
鏡外,朱依依的手不自覺捏緊了。
為什麼偏偏出現的是這個。
“騙子。”他盯著畫麵中兩人交疊的手,長劍一掃,劍鋒直接斬斷了這麵鏡片。彼時,破碎四散的畫麵裡,葉初正握著幼時朱依依的手,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這邊。
“來啊!”朱依依惡狠狠地大聲喊道,“我才不怕你!”
噩夢還遠遠沒有結束——在朱依依身側,還有無數此起彼伏活動著的畫麵,正朝他聚集。
人為了生存下去,會刻意美化或者乾脆忘記一些傷害過自己的過往,現在那些東西都回來了。朱依依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被如此密集的回憶鞭笞,鋪天蓋地的怨念與仇恨沒有間隙地席卷而來——但他沒得選。
朱依依雙眼通紅,揮劍斬下。
嘩啦——
麵對與葉初相關的過往,朱依依想要表現得毫不在意,但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帶著一絲鐵鏽般的金屬味道,提醒他是在癡心妄想。
十幾年呐,葉初,朱依依彎下腰,怨恨地想著,一個凡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幾年,他卻連騙都不屑去做。
朱依依突覺胸口一陣翻湧,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血染上了木劍,沁出一道詭異的紅。
“滾!——滾呐!”
朱依依視線變得模糊,心口處的劇痛令他踉蹌著後退數步,驟然對上眼前畫麵裡突然放大的,葉初溫柔的側臉。
為什麼?
為什麼他以前要對自己這麼好?如果和過去一樣,如果他不曾感受過他給予過自己的一絲溫情……
太痛苦了。
朱依依再忍不住,嘶聲大吼起來,瘋狂神色閃爍在他眼中,額間紅光隱隱出現——這是快要入魔的征兆。他舉劍,對著眼前的一切奮力砍去,劍身與鏡片相接時迸出金石之聲。
那些他尚未看過的畫麵堅硬如鐵。
“放棄吧,”一個聲音在他耳畔輕柔誘道,“入了魔,就再也不會害怕這些東西了。”
入魔?朱依依指尖深深掐進肉裡,嘴角滲血,卻還是揚起一抹決絕的弧度——我拚儘全力,就隻是想要做一個普通人,想要引我入魔,你選錯人了!
“滾!”
朱依依大喝一聲,強迫自己繼續看向下一個畫麵。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又或許是幾天,幾個月,幾年。
手中劍在無人察覺時,竟變成了赤色,隻是斬下時稍嫌無力。
錚!——
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而麵前的究竟是現實,還是瀕死前真實的走馬燈,都不重要了。
他隻看見葉初臥在梨花樹下淺眠,朱依依踉蹌著,劍深深插入地麵,自己則倚劍狼狽跪下身去,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拂去不斷掉落在他臉上的花瓣。
卻停在半空。
“葉物華,我不想再毀掉這些回憶了。”朱依依喃喃道,“和你相處的那些年,明明是我……是我活得最快活的時日。什麼狗屁心魔,不過是我作繭自縛罷了。”
眼前的畫麵漸漸變得透明,梨花雪幾乎要與葉初融為一體。
朱依依以為自己終於快要死了,便搖搖頭繼續說:“我明明是最喜歡你的,這些日子以來卻總是對你橫眉冷對,不假辭色,現在想想,你到底是葉物華,還是小葉,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分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我本來早就應該是個死人,憑白得來這麼多快活日子,你即使是要殺我,我也沒什麼怨言的。”
眼前的葉初驀地睜開了眼。
朱依依愣愣地看著他,隻見葉初從“雪堆”裡起身,又拉過朱依依懸在半空中的手,傾身往自己懷裡帶。
朱依依一怔,來不及仔細分辨,一隻手就伸過來,蓋住了他眼前大部分的光線,輕輕擦拭過他的臉頰。
“朱依依,你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