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平冷著臉,把那麵鼓交給朱依依,又對著林山那邊努了努下巴。朱依依接過來,大步朝坡頂走去,那裡鼓著一個小小的,長滿野草的墳塋,林山跪在那兒,後背挺得很直。
他在想什麼呢?朱依依想要安慰他,又覺得現在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走過去,把貨郎鼓輕輕放在林山手中。
“多謝,”林山回過神來,他把那麵小小的鼓立在墳前,“小泉會喜歡的。”
一夜之間,朱依依發現林山的頭發花白了許多,他的眼淚好像已經流乾了。
“仙人,”林山突然轉向許宣平說,“小泉的身體去哪兒了?他的魂魄還在人間嗎?”
許宣平反問道:“你沒有感覺到嗎?那場雨。”
“下過雨……嗎?”林山神情恍惚,他的身上很乾燥,微風正輕輕吹拂著,他看了一眼落湯雞一樣的朱依依,和落水狗一樣的孟摘星,很快便明白了。
許宣平說:“你弟弟以身化雨,落成這漫山遍野的青草地。”
林山閉上眼,苦意在舌尖翻滾,他的小泉,即使變成了雨,也不肯淋濕他分毫。
“……小泉他,還有轉世的機會嗎?”
“我將他的殘魂收在這麵鼓裡了,隻要他安分點在這裡養著,應當會有重回人世的那一天。”
林山對著許宣平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多謝……多謝。”
許宣平蹲下身,淡淡問道:“那你呢?林山,你準備去哪裡?你為了林泉,和如願閣做了交易,在人間殺了不少無辜之人,因果循環,死後少不了百般折磨,我給你指條路,可以幫你躲過那些報應——代價是,你得待在這裡,接我的班,從此做夢貘鄉的引路人,如何?”
朱依依喊道:“師父!你這是水鬼找替身嗎?他這樣的死了以後頂多在油鍋裡多炸幾回,做了這引路人,就不知要多久才能解脫了!”
許宣平忙道:“你這是什麼鬼話!夢貘鄉的引路人,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美差!他可以長生不死,躲避輪回,而且他在這裡,還,還能陪他弟弟,這裡山清水秀,有什麼不好?!一舉兩得。”
說完,他又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酒,並不看林山和朱依依了——朱依依知道這是他心虛的表現,但沒戳破,隻是對著林山說:“你按照自己心意做決定就好,不必顧忌我師父的話。”
許宣平怒道:“逆徒!養個徒弟不如狗。”
一旁遠遠站著的孟摘星突然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你才知道,會不會太晚了點?這個朱依依任誰養他都養不熟。你看看葉初就知道了。”
朱依依:“……”
林山搖了搖頭,他眼窩凹陷,臉色蒼白,但語氣堅定:“多謝仙人美意,但我想要出去。”
孟摘星疑惑道:“人間有什麼好的?留在這裡對你來說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了,你身上的業障不小,死後不會好過,就算投胎下輩子也是當牛做馬,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林山說:“我還有些事要做。”他艱難站起身,問,“倘若我們要出去,應當從哪裡走?”
許宣平歎了口氣:“你們跟我來。”
於是,朱依依背起還在昏迷的沈玉,跟著明明沒什麼變化,但總覺得有些垂頭喪氣的許宣平,與林山、孟摘星一起,沿著一條蜿蜒下山的小路,走出這個困了他們許久的夢貘鄉。
朱依依說:“師父,你彆難過,以後還有機會。”
許宣平恨恨道:“你還敢說?!你就是不想讓你師父好好休息!況且卦象上明明說我今日能找到接替之人——”
朱依依打斷他說:“看來師父您這看天吃飯的本事還得再練練。”
許宣平氣得一甩袖子,再也不和朱依依說話了。
“總覺得做了一場大夢。”孟摘星感歎道,他們一腳跨出虛空,又回到了林山的房間。
許宣平已經不見了,但朱依依在手邊看到了許宣平留給他的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裡麵是潘家酒樓的麻酥糖。
師父啊,朱依依默默將那包糖揣進了兜裡——許宣平一直是愛護他的,雖然他還是什麼都不肯和他說,而他也隱隱感覺出了一條線,一條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就埋下的伏線,正在逐漸浮出水麵。
他不能太心急。
從夢貘鄉裡出來的感覺就像是從水中上岸,眾人東倒西歪躺在地上,都覺得精疲力儘。
待到他們走出門去,就看到了聞訊趕來的汪皎。這位汪大小姐大呼小叫地使喚他們去洗澡,還給沈玉安排了房間。聽汪皎說,他們在裡麵待了整整七天。
晚飯後,朱依依收拾了一下,打算去找楊玫,走之前,他準備去和林山打個招呼,正要開門,就聽見門外有敲門聲,打開一看,竟然是林山。
“我有些事要與你商量。”林山說,他臉色仍舊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