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風看著他恭敬謹慎的樣子,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到雅間門前,沈聿對幾個侍衛道:“你們守在門前,不必進去,我進去就行了。”
幾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裡一同點頭。
他們雖是翊王身邊的護衛,可這一路過來,早已對這位大名鼎鼎的沈小將軍心服口服。
關遙拱手道:“那便有勞都尉。”
門關,四人落座。
季祐風在麵對著門的主座,沈聿在他右手邊,左邊是秦峰青,再往左是陸少安。
秦峰青提起酒壺為季祐風斟酒:“聽聞殿下和都尉不遠千裡前來救帝巳城於水火之中,下官深感榮幸,不過……方才在城門口看見殿下馬車之中似是還有一位貴人,不知他是……?”
季祐風淡淡掃他一眼。
中年男人眼底烏青,麵色枯黃,臉頰凹陷,看起來簡直像飄蕩在世間的一隻鬼,隻是神色始終端莊嚴肅,叫人覺得他通身凜然的正氣。
但對季祐風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峰青是瑾王的人。
所以他隻回了句:“她水土不服,身體抱恙,可能晚會過來。”
聽見“水土不服”四個字,坐在最邊上的陸少安笑嗬嗬的麵容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還有,”季祐風淡笑著道,“孤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飲酒,多謝秦大人好意了。”
上一句無視他的問題,這句又毫不留情地下了他的麵子,可秦峰青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仍是波瀾不驚地道:“下官唐突了,還請殿下恕罪,這些菜肴倒是按殿下的口味準備的,希望殿下還吃得慣。”
一邊說著,秦峰青拿起筷子開始布菜。
季祐風啜了口茶:“孤喜歡直爽人,秦大人知道孤是來做什麼的,梁女案事發至今,還沒有個定論,就這麼一直拖著,似乎也不太好,秦大人說呢?”
秦峰青穩穩當當加了塊排骨到季祐風碗碟之中,放下筷子,這才道:“殿下實是言重了,也許殿下還不知道,經過下官和一眾同僚努力安撫,如今城中百姓皆已平息了怒意,那三百名女子的屍首,下官也已安排人厚葬,並重重撫恤其家人。百姓們早已開始重新開張,也不鬨著起義了,甚至已經很少提起此事。”
這一番話聽下來,任誰都要覺得帝巳城隻是死了幾百個人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城中一切如舊,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更不需要人特地查案。
季祐風笑笑,擱下酒杯,道:“孤之前在朝中就聽聞過,帝巳城刺史秦峰青治理有方,幾乎每年都是全大魏所有郡中納稅最多的,其百姓富庶和刺史的治理能力可見一斑,如今,倒真是親眼見識了。”
秦峰青忙拱手道:“殿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可若是如此,孤就好奇了,”季祐風話鋒一轉,微笑道,“若秦刺史真如傳言中說的那般能乾,帝巳城上上下下的官員都如此愛民興財,為何還會發生三百名女子在城門前自儘,數日無人斂屍的此等慘案?”
仿佛像聊家常一般,季祐風不緊不慢地道:“這個問題,還望秦刺史為孤解惑。”
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便已將秦峰青話中可疑之處點出,可謂一針見血。
秦峰青卻仍毫不慌亂,不緊不慢一撩袍子下擺,跪在了季祐風腳邊,一直埋頭吃飯的陸少安見狀,也忙不迭地地隨他一同跪了下去。
秦峰青道:“殿下要問罪,下官無話可說,整整三百女子在城門前自儘,實是下官重大過失。可,還望殿下明鑒,臣,也是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原本殘破的嗓音更加沙啞,仿佛喉嚨裡安了一個破風箱般,道:“殿下可知,這三百女子並非是傳言中所說的不堪受辱自儘,下官這幾個月來追查到底,竟發現,她們其實是遺留的梁國賊子!此前她們曾屢屢刺殺下官,皆不成功反被下官活捉了數名,他們狗急跳牆,才想出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目的,正是為了挑起梁民和我大魏王權的對立!”
秦峰青的語調忍不住激昂起來,朝南方一拱手,道:“殿下應當知道,自六年前,魏國滅去梁國,梁地皆歸魏國國土,梁民也皆歸大魏治理,兩國百姓便始終不曾真正認可彼此,兩國仇恨也並未化解,這也是為什麼我大魏在治理梁民時如此出儘力氣卻不討好的最重要的原因。”
“這梁地百姓本就對大魏官員抱有敵意,如今這些狼子野心之輩以這種如此極端的方式控訴我大魏官員的罪行,正是為了讓梁民更加難以信任我朝,好為他們之後起事做準備。”
“還請殿下明鑒,下官句句屬實,若有一字虛假,臣一族皆受五馬分屍之刑,不得好死!”
季祐風垂下眼,靜靜看著這恭恭敬敬、字字聲稱是為了梁民為了魏國的男人,沒有說話。
這是一個完美的理由。
即便是季祐風心知其中定然有貓膩,卻也再難挑出這個答案的漏洞。
因為那三百名女子已然死去,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否真的是梁國餘孽。
這件事在秦峰青的說辭下,已然死無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