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園林裡麵的樹，都來自我的故鄉。”老太太自顧自說著，“以前我和父母去摘野生的果子，那是我童年為數不多快樂的日子。現在我也是快進棺材的人了，能把這份幸福送出去也不錯。”

“這麼說您是這片果園的主人。”

老太太點頭。略渾濁的眼睛望著年華正好的宛安，一位曾經見多識廣的記者。宛安笑笑，蹲下拉住二喇叭的胳膊，祝福了麵前這位老人一句:

“好人長命無絕衰。”

“渴望長命的人都是幸福的。但即使再長命，過去的幸福也無法再往返回來。話說，你們呢，之前是怎麼遇到這個女孩兒的？”

“你們倆，問你們呢。”

“最開始是公益組織見過一麵。”徹斯特用樹枝戳著地上的螞蟻，他不太習慣被人搭話，言語比較含糊。

見他有點自閉，宛安想到之前徹斯特經曆確實不太好，主動補上了些他沒說出口的話，“之前他們蠻倒黴的，還被個想自殺的拽下了河。這次倒好，還沒隔幾天又洗個河水澡。”

“對於想死的人，他們隻是太痛苦了，沒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那樣的話也隻能祝福他們，願他們的第二生能對幸福有所醒悟，所以說人不能總盼著下輩子。”

老太太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一大段話二喇叭也聽不太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出完還不忘記啃個果子，果核順便被她塞進了土裡。

“你怎麼這麼清楚，因為活的太久了嗎？”二喇叭不喜歡滿嘴道理的人，吃完果子坐在塊石頭上學起徹斯特的樣子戳螞蟻，以為這樣自己就能被人無視了，結果被宛安一下提拎了起來。

“你怎麼不提他!”二喇叭抱著腦袋喊，果子掉了一地。

“提不動。”宛安麵無表情。老太太笑著，絲毫不生二喇叭的氣，“活的越久不一定越清楚，有人到死都糊塗。不過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蹲在地上的徹斯特看向這位老人，清澈的眼睛倒映出老者的衰敗，不過一會兒他被江夜拉住蒼白的手帶著直起身來。他將戳螞蟻的枯樹枝扔到果樹腳下，很快就被一些昆蟲大駕光臨。

“救助站的家夥們天天念著道德理想信念意義，你就開始念命啦!要是人不老就好了，我可不想天天想什麼命什麼的，哦，我也不要念道德理想信念。”

“雖然他們宣傳的那種天堂確實很好吧，但我覺得那是哄孩子的。”二喇叭嘟起嘴，很顯然她非常具有思想獨立性。

“你知道什麼是天堂嗎？”宛安都被二喇叭逗笑了，隻見這個“趾高氣昂”的小乞丐自豪的說起來，“我當然知道。”

“天堂不就是有法的地方嗎？他們說，以善良為標杆，以法律為準繩，惡行受到懲治，善行得到讚揚，還有還有……忘記了，反正他們說那樣的就是天堂。”

“這是哪門子的天堂。那，你這麼說公益組織的人，是不想上天堂了嗎？嗯？上天堂總是要被要求有理想信念的。”

宛安戳了下二喇叭的腦袋。

“我隻是覺得，如果我是一個應該上天堂的人，我就不會是一個乞丐了。我就是個要飯的，理想又不能給我飯吃。”

“一切都會向好，如果你心裡有天堂，你會去到那裡的。”老太太咳嗽了兩下，隨即拄著拐杖離開了，還順走了二喇叭一個果子。

“這算是雞湯嗎？”

“這是人生，孩子。”

老太太用殘缺的牙咬著果子，路過了僅僅是旁聽的江夜和徹斯特，望著這位老太太離去，從側身到背影，徹斯特默默祝願她能嘗到屬於過去的味道。

拐杖敲擊在地麵，規律的作響。

長大了，老去了，得到了曾經小時候盼望的一切，更甜的蘋果，更富裕的生活，更悠閒的時光，可為什麼人還是會回首過去呢。

幸福的指標真的變了嗎？好像擁有了更多，又好像一無所有。

在回首期盼的是過去的人事物，過去的幸福因為逝去而變成了永久的傷痛。

但過去的傷痛卻變成了隱藏的傷口。

無論過去如何，好像隨著時間的洗禮都會變成疤痕與遺恨，所以人總需要未來，需要明天，把現在從過去中拉出來。

所以人必須有所期盼。

不管期盼到最後是遺憾還是滿足，期盼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徹斯特現在很好，這裡很溫暖很穩定。可他並不感到快樂，究其半生，都在為幾件又大又小的事渾渾噩噩。

蓋住了眼，蓋住了視聽，讓溫暖也變得刺骨，不可靠近。不可以想未來，因為未來在某些方麵已經注定，所有值得的期盼最終可能都會走向死亡這個結局。

為什麼呢。

也許人總有聰明開竅的時候，會明白一切的時候。但在這之前，大可放心去過一場稀裡糊塗的人生，不管期盼的是何種明天。

聰明到死又能如何，不明不白反而快樂。

世界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隻有對於世界的態度而已，怎樣看待過去，就會擁有怎樣的未來。